// 母亲安然地活着(外四首)
母亲静悄悄地活着
有话便轻轻说
没话便默默干活
对人不刻意讨好,也不道家长里短
对事不挑肥拣瘦,更不偷奸耍滑
别人求助,她竭尽全力与之共度难关
别人有难羞于启齿,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援手
她从不占人便宜,更不做亏心事
所以,她夜晚总是睡得踏实
不用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卖乖
她随时的好心,从不告白
当有人不解,她会说
神知道,上天有眼睛
母亲安然地活着,活得心安理得
为了一家生计
她常常独自走山野漆黑的夜路
我问她为什么不怕
黑夜不是有很多鬼么
她说
心中无鬼,怕什么
母亲用一生的活法告诉我
一一心安即勇气
// 为什么呀
我心疼你的不幸就像心疼我自己
可我再怎么心疼你,也阻止不了你连遭厄运
为什么呀,我的神明
我的厄运是因为日本兵的来犯
而你生在这好好的年代,独你连遭厄运
为什么呀,我的佛
我即使呼唤所有的人来心疼你
也消除不了你的形单影只
我即使为你流再多的泪
也驱赶不了你的漫漫长夜
我的慈悲和哀怜救不了你
为什么呀,我的神明,我的佛
神明之眼,洞穿千年
一一善恶有报,天理常在
佛端坐云端
一一慈悲为怀,厄运不来
// 痛
我的身体也开始疼痛了
颈、肩、腰、膝
像母亲一样
今天早上醒来
翻身,被疼痛牵扯
不觉“哎哟”一声
奇怪——
怎么听到母亲的叫声
我又叫了一声
又是母亲的声音
为了能听得更真切些
我反复叫了好几声
我惊喜地发现一一
从我口里居然发出了母亲的声音
原来,母亲并未离去
母亲,成为了我
我,成为了母亲
// 香
年近了,香
凭着娘的双手
渐丰渐浓
半脚盆的泡糯米
变成半脚盆的汤圆粉
被炉灰吸干了水分
白皙如脂
一笼一笼腾香的糯米饭
变成了一个一个大圆厚饼似的
糍粑,垒了起来
“金果” “麻雀蛋”
翻饺 麻花
被装入永不曾封严的
洋铁皮盒或坛子罐子里
挂在梁上的一刀刀腊肉
在一年的炉烟里
天天滴着油
除夕是个大晴天
腊肉在沙锅里翻滚
咸香追着我
飘到水塘边洗床单被里被面的娘
又绕着我在晒被间荡漾
晚上睡在娘用米汤浆过
太阳晒过的床被里
连梦都是香的
这香的梦
香了我一年又一年
因为娘在
// 娘
娘年轻时
总是默默地干活
白天干外面的活
夜晚干家里的活
老来还算健旺时
干活的时候开始自言自语
再老些,只能躺在床上
居然自顾自地唱起了歌
我常悄悄地听
听她说些什么
听她唱些什么
她说的是些人间不平的话
说的是些为亲人祈福的话
唱的是善良的人被欺的歌
唱的是梁祝一类痴情的歌
都是些只能说给神灵的话
都是些只能唱给神灵的歌
纯洁的娘,在这个尘世
找不到不染尘的人说话
她只有跟神灵交流
也只有神灵配与他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