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尸
天才麻麻亮,张嫂已经挑了两担水回来倒进缸里了。而她男人还在床上摆“大”字,打着仲夏时节难得的鼾声。她怒骂他:“凉凉快快也不下地薅苕草,只晓得挺尸蛮?”男人根本不理睬,一个懒身翻过去,背对着张嫂那张汗渍渍的脸,继续挺起。
“挺尸”,原本是件很悲伤的事情,专指装殓死人入棺的先期工作,即当人刚落气(心脏停止跳动)时,趁肉身还是软和的,就马上为其剃头、净身、穿寿衣,然后把手脚捋直,伸伸展展置放在门板或竹床上,再搭张盖脸纸,待尸体僵硬后才装进棺材。乡间把这个环节叫“挺尸”,也有“摊尸”的说法。因为“挺”和“摊”有渐进变僵的过程,当动词讲,“尸”是名词,搭配在一起就成了特定的动宾词组。乡民一般是忌讳这种说法的,不吉利。
而张嫂偏要用在声讨她男人睡懒觉上面去,只图自己心里的一时解恨,爽,没有丁点咒骂的意思。
不过,乡民们还是讲分寸,比如长辈对晚辈绝不能出此言,顶多也只用“你硬是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的话进行警言。因为怕就怕“砍竹子遇节”,遇上了就后悔莫及。
。弯酸
二牛结婚度礼(接亲)时,因新人用的面盆里只有一管牙膏,小姑子们找押礼生(度礼队伍里管礼品的人)论理至半夜无果。还是二牛的准丈母娘发话才了了结:“好大点事?只要牙刷是两支,牙膏就扯伙(一起)到用嘛。再不要弯酸别个了。”
这里的“弯酸”是找理由为难对方,有取笑的成分。现实生活中的弯酸比比皆是,多为节外生枝,占欺头(便宜)。甚至无理取闹,把事情搞砸。
老二建房必须削(占)老大自留地的一只角,地角上有一株李子树。老大除可获得老二用多出一倍面积的土地掉换外,还以李子树每年结李子可卖几百元钱再翻番算账由老二一次性给付。经多次协商不成,致老二另选了宅基地。邻居们都谴责老大:“他做事过余弯酸,现在老二不在老大的地里建房了,我们就看那树李子明年能卖多少钱。”
梁上几户人家至今没有通院户路。修高速公路时,建设方曾有过意向,帮忙用挖机挖一条土路出来,完全可以保证车辆晴天通行。因建设方与其他农户的房屋拆迁问题没有解决好,三娃就从中作梗,非要施工队用混凝土硬化,否则不许动土。结果,房屋拆迁坚决按政策办,没有商量的余地,院户路也就不提及了。那几户人埋怨三娃:“到手的便宜没捡到,是‘水牛角里装醋――弯酸’造成的。”
。扯混老二
方言中的字实在是写不准确,有的字根本无法表其意。“扯混老二”也可能叫“扯昏脑二”。反正把“扯”当“做”讲,“混老二”就是“梦”,即人做梦了。
父亲早年对我说:“我昨晚又扯混老二了,梦见你爷爷带我出门做艺书,估计他是缺钱花了,我要上街买些纸火给他老人家烧到坟面前去。”我说:“那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因为爷爷不仅是你父亲,还是你的坛门师傅,他能不给你托梦?”父亲回答:“有可能吧,孔子都经常扯混老二梦见周公,还不说我们平民百姓?。”
是的,周公是周朝(西周)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和教育家,尊称为“元圣”,是儒学奠基人。至圣孔子的偶像就是周公,到了晚年,他都常想在梦里与周公见面。《论语.述而》中就有“甚矣吾衰也,久矣吴不复梦见周公”的文字记载。后世竟然还出现了“周公解梦”的说法。
所以,现在有些老人如果瞌睡来了,也不直接说去睡觉,以“我去陪周公扯混老二了”替代。
。打锅铲子脑壳
锅铲子,是铁制的炊事工具,专用于炒菜,铲饭,脑壳就是锅铲子前面那点扁平的尖头。用锅铲子舀饭、铲菜时,只要用力得当,锅铲子脑壳上的饭就舀不踏实,菜也会掉些在锅里。
根据这一现象,乡民们就把那些爱占小便宜的人或做出短斤少两的事叫“打锅铲子脑壳”或“吃锅铲子脑壳”。
吃公共食堂时,母亲是炊事员,偶尔用木水瓢在分稀饭时给我舀得干些。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其他社员的锅铲子脑壳,虽行的是近水楼台之事,但她心里很是内疚。为了儿女活命,是莫得办法的办法。
而供销社的营业员就不同了,扯布时总把尺码量得很恰(紧),打酒、灌煤油也该有升溢。虽上交的钱款没有多出,但营业员肤色红润,脸上油质重是真。这是暗地里打了消费者的锅铲子脑壳,似乎还吃得名正言顺,被吃的人也心安理得。
邻居找货车拉9吨砂石回来建房,估堆头也没有那么多。原因是司机在砂场买的少,交货时报的多,靠吃吨位多赚钱。但这种锅铲子脑壳的吃法是行业习惯,只要不过份,也属正常。
也有小孩吃大人的锅铲子脑壳的。我拿给孙子10元钱帮忙买包烟,另给了1元的跑路费。但这是幸福地让他吃,莫任何意见。
综上,我就在想,打锅铲子脑壳的事随处可见,人人都会遇到。比如,你上街吃碗面,敢说分量足?
2022年3月1日于水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