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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祖悦:博爱之搏 ③

作者:黄祖悦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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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2篇,  月稿:0

  十 四强茶楼

  坦洲四强茶楼新来了个特殊的小伙计。

  他一来就亮出一门绝活:劏鸡不用刀。

  只见他双手拧断鸡脖子,把鸡放在开水里翻转一烫。然后提起来,拔掉毛,就用指甲剖开鸡肚子,然后把内脏取出来。

  很多人专门来喝茶,就是为了一睹他的绝活表演。

  他就是林垣。从三乡,到达坦洲,一路地走过来,终于在坦洲的一座小山上找了个安身之处。那是山上的一个岩洞,雨天可以避雨淋,冬天可以御寒风。原来,是抗战年代挖的防空洞。这真是个好地方!

  他找来松枝,把山洞里打扫干净了,再找一些破麻袋、破纸铺在地上,美美地睡了一觉。真是上天有恩啊!尤其让他惊奇的是,这里晚上竟没有一只蚊子!我有“房子”了!他开心地笑了。

  原来,这山名叫坦洲山。处在珠江入海口的西海岸,是香山靠南之地。这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原。只有小小的不到100米的小山。从远处望去,这座山就像一只蝙蝠匍匐于地。附近百姓说,因为蝙蝠是吃蚊子的,所以,坦洲的蚊子都被蝙蝠吃光了。因此,这座小山也叫蝙蝠山。山上一年四季树木苍翠,冬暖夏凉,确实是一处舒适的所在。山下有一条河流,直接通向大海。坦洲人就沿河建起小镇。没有蚊子,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它无疑是一块天生的福地!林垣终于有了落脚之地。他晚上住在山洞,白天下山找吃的,找活干。

  和家乡大涌比起来,坦洲真是个好地方。以前,就听大涌人说,坦洲是个“鱼米之乡”。果然不错。站在坦洲山向四面望去,到处是绿油油的稻田。稻田里有青蛙,虾,螃蠏,禾虫,都可以抓回来,自己用清水一煮,就是营养美味。虽然同样经过战乱,这里的田地,却没有全部荒芜。

  坦洲山下的小河边有一座临河的茶楼,每天宾客盈门。茶楼是木板房结构。几根巨大的木柱子从河中间撑起来,上面用木板面楼,木板墙,树皮盖顶。从岸边一条楼梯通到楼上,茶楼四周的屋檐下,挂着喜庆的灯笼。三面环水的四强茶楼,在坦洲这样近海的热带南国,似乎拥有了一年四季的明月清风。四强老板是个精明人,因此,茶楼成为坦洲人的闲聊之地。

  看着这里宾客盈门,一连几天,林垣都会来到茶楼。他小心翼翼地站在茶楼门口,老板一看就知道又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这些年的战乱,多少的孩子流落街头。

  “老板,我可以在这里干活吗?”

  老板问:“你能做什么呢?”

  “我什么都可以做。洗碗,端水,烧茶,砍柴,还会劏鸡……

  老板见林垣身体单薄,知道又来了个不用付工钱的劳动力,他答应让他留下来。而他第一次劏鸡,就让人瞪大了眼睛,他也因此声名远播。

  从此,林垣在四强茶楼留了下来,四强茶楼又多了一个人们关注的话题。

  感恩老板对他的收留,林垣一直非常勤快。四强茶楼的伙计们也喜欢这个随叫随到、特别好使唤的小伙计。林垣还跟不少的茶客混得很熟,无论怎么忙,他总是笑嘻嘻的,跟他们说笑话,唱戏曲。没有座位了,只要找他,他准能帮你变出一张桌子来。

  林垣的“垣”,坦洲的“坦”字上一横。似乎,这个名字已经注定,他有一条通往坦洲的路;似乎,他的人生注定了与坦洲的缘。走遍了人间的沟沟坎坎,历尽了人世的风雨辛酸。终于,他来到了坦洲,从此也结束了飘泊流浪的生活。

  然而,正当林垣为四强茶楼的工作满心欢喜的时候,他又遭受了一次难以忍受的打击。

  那天,林垣刚从坦洲山上砍了大大的一捆柴背下来。他一个个把柴沿屋檐下放好,满头大汗进到厨房,拿起一个大瓢,舀了一瓢凉水就直灌下去。还没喘过气来,忽听身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林垣,说,我的钱是不是你偷的?”林垣被这莫名其妙的盘问呆住了。

  “什么钱?我不知道。”

  “还说不知道?明明就是你偷的!”老板身后一个人称“怪仔”的伙计抢着说。怪仔眼珠有些翻白,他看人的时候,也是斜着眼。走路一歪一歪的。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望着一旁;而当他眼睛明显和你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睛其实是在看旁边很远的地方。也有人说,这样的眼睛叫“萝卜花”。

  林垣不明白怪仔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啊,我没偷钱!”他说。

  “你没偷?就是你偷的。我看见你偷的!”怪仔伙计指着林垣更加咄咄逼人。

  “我没偷!我从没偷过东西!”林垣感到特别的委屈。他忽然想起,自己乞讨这么多年,哪怕饿得头晕眼花,为什么从没想过偷?

  那个怪仔却依然不依不饶:“就是你偷的,我看见的。”

  从来与人为善的林垣此时也愤怒了:“我什么时候偷的?你血口喷人!你敢发誓你没说假话?”

  “我敢发誓,就是你偷的。如果我说假话,我得急病死。”

  林垣百口莫辩。谁让自己这么穷?谁让自己这么苦?他的心在滴血。

  老板让怪仔带了几个伙计去林垣住的地方搜。

  几个伙计见林垣竟住在这样简陋的山洞,这哪里是家徒四壁?简直就算不得家啊!山洞里黑乎乎的,根本就没有墙壁。几块石头上,抬着两块产不平整的木板,木板上,是几块厚纸板,上面的棉絮,也是破烂不堪,几块勉强拼成一片,明显是在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这就是林垣简陋的床。靠床的里边,是一个破烂的木桶,还有用石头搭成的灶,上面斜着半边破锅。这就是山洞里的全部家当。就是这样一个山洞,唯一像个家的,就是地上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物。几个心慈的伙计转身再看看穿着补丁加补丁衣服的小林垣,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没想到,生活这样困境中的小林垣,平时还那样乐观,开朗,没有半点自卑。更难得的是,他和每个人都相处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友善,乐于助人,随叫随到,舍得吃苦。每天除了做完老板安排的活,还帮不少人完成任务。他好像总是笑容满面,哪怕老板这样吝啬,大家常常连剩饭剩菜都没得吃饱,但他从不抱怨,还是默默地做好每一件事。

  此时,伙计们对林垣充满了同情,同时也对怪仔有了看法。老板这次丢钱,大家都不知道,唯独怪仔说看到林垣拿了。经过一番搜索,大家瞬间明白了真正的小偷是谁。一位年纪稍大的伙计在林垣的肩膀拍了拍,林垣感到了一种安慰,一种温暖。然后,大家什么也没说,只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回去告诉老板,林垣没偷。原来,这怪仔向来有占便宜的毛病,大家心知肚明。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然而,却是四强茶楼留在林垣心上一道永久的伤疤。

  奇怪的是,不知是赌咒应验,还是巧合,几个月后,怪仔真的得怪病而亡。

  十一 偶遇佳缘

  “妹呀哩——

  浪拍海滩银光四溅

  江心明月映照渔船

  大姐放纱小妹上线

  渔歌对唱水拨琴弦。”

  小河上传来悠扬的歌声。

  林垣站在茶楼的屋檐下,他听得呆了。只见茶楼外的小河上,一条小渔船悠悠荡荡地划过来。船上身穿红衣的渔家女,一边划船一边唱着歌。

  “哥呀哩——

  阿妹想哥想好久

  唔敢向哥讲出口

  阿爹养我冇胆女

  有心爱哥又怕羞。”

  原来,坦洲地处珠江的入海口,南临大海,是咸水歌的故乡。咸水歌多是口头传唱的情歌,林垣听着渔家女的悠扬的歌声,心里也有了异样柔和的感觉。

  坦洲的四强茶楼,坐落在坦洲山脚下的小河边。茶楼骑河而建,坐在上面,三面临水。歌听得多了,有时,林垣也学会了跟着唱几句。

  林垣每天在楼里干活,那一天,见到茶楼附近的小河边一个女孩,远远望去,很像船上的渔家妹。她头上盖着一片大大的荷叶,手里抱着一只鸭子,走到茶楼边,就把鸭子放到河里,然后,站在河边逗着小鸭玩。

  只见这女孩也是衣衫褴褛,一看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她头上的那片荷叶,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鸭子在水中游玩,时不时地丢一些黄菜叶给鸭子吃。过一会,她就把鸭子招回来,抱着走了。

  第二天,小女孩又来了。

  林垣问她:“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看着林垣,停了停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你住哪里?”

  “我没有地方住啊。”

  “你的鸭子是哪来的呢?”

  “我捡的。”

  她似乎有些怕他拿走了她的鸭子,就抱着鸭子走了。

  林垣有些后悔不该这样问她,他怕明天她不来了,他怕见不到她。林垣的心里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感。

  第三天,她还是来了。鸭子放在水里游玩,今天,她放松了。

  其实,林垣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她虽然穿着打扮很普通,但她身材高大,比林垣要高出半个头,一看就很健康;从她的眼神和她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她很精明,细眉顺眼,心地很善良。

  林垣很想找机会跟她搭讪,却无计可施。

  机会终于来了,女孩的鸭子朝林垣这边游来。机灵的林垣见女孩在一边出神,没有留意到这边,就偷偷地把小鸭捉起来,迅速地用一个竹篮子装起来,悄无声息地吊在茶楼旁的屋檐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发了一会儿呆的小女孩终于回过神来,她焦急地在鸭群中寻找自己的小鸭子。可是,没有。我的鸭子呢?谁看到我的小鸭子了?她着急地询问。

  “你嫁给我,我就帮你把鸭子找回来!”林垣对她说。

  小女孩疑惑地看着林垣。不相信地看着她。

  “妹呀哩——阿哥想妹想好久,唔敢向妹讲出口。阿爹养我冇胆郎,有心爱妹心又慌。”情急之中的林垣,学着咸水歌的调,自创了几句歌唱出来。

  女孩见他一脸的真诚,害羞地低下了头。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

  “我叫谭群好。”

  “你家在哪里?”

  “我,我没有家了。”

  “我和你一样,天当房,地当床。我也没有家。”

  “我的父母不在了,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那你平时住在哪里?”

  “在哪里天黑,就住哪里。”

  林垣心里一阵难过。因为他太知道这种漂泊的滋味了。他在想,她一个女孩,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从此,林垣和谭群好成了朋友。当然,他没再跟她开过类似的玩笑。

  或许是上天有意要成全这对一条藤上的苦瓜。

  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天气微凉。林垣见谭群好坐在池边的石板上,头靠着栏杆,斜倚着,一动也不动。林垣走过去,只见她的脸通红。他用手挨一挨她的额头,果然发烫!

  原来,天下大雨,谭群好被雨淋过之后,她发烧了。

  林垣赶忙把她背回自己的山洞里,让她躺在自己床上。然后,他到山上去找了些中草药,回来熬给她喝。

  “这是什么地方?”谭群好打量着这个地方。

  “这是我的家,你就安心住着养病吧。”

  “原来,你也真的没家!”谭群好向空荡荡的山洞看了看,对林垣没有了戒备心理。嗯,这个地方,可以遮风挡雨,比街头还是好多了。群好这样想着,两人的心似乎一下子拉近了。

  谭群好喝完药,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发现自己睡着林垣的床,而林垣自己却睡在一边的石板上。谭群好有些过意不去。

  林垣见谭群好醒来,开心地又给她端来药,然后出去了。

  过了一会,林垣回来,给谭群好买回两个馒头。

  “你就在这里休息,等我上班回来,再给你熬药。”

  谭群好感到浑身无力,尽管她感到过意不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瘫软得一动也不能动,只得安安心心地躺着。

  两个哥哥和弟弟去了哪里?她心里在担心着他们。

  原来,她是珠海人,父母在战乱中离世了,扔下他们兄妹4人。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都随她一起四处流浪,哥哥和弟弟都胆子小,开不了口,每天等着她讨东西给他们吃。谭群好从小聪明伶俐,哥哥弟弟都要靠她生活。兄妹四人从珠海一路的乞讨,到了这个地方。那鸭子,是她在路上捡的。

  林垣知道了她的身世,更加同情她。

  这些天,林垣下班就急急忙忙地回家,他要上山采药给谭群好熬药;然后,还要给她做饭。他细心地照顾这个同样苦命的小女孩。为了让她睡得好一些,他特意拿出自己平时积攒的几块钱,去买回了一床薄薄的小棉絮给群好盖上。“很像个家了!”林垣看着床上的小棉絮,会心地笑了。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谭群好的病一天天好起来。

  此时,林垣的心里,有了一点说不清的情愫。他盼望她早点好起来,又怕她病好后,就离开了。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和她相处的生活,哪怕每天为她做点事,他都感到开心快乐。他想着,假如这个家里没有她,多么冷清。她的性格那么好,那么温顺,像只可爱的小猫咪。她又那么通情达理,有责任心,连哥哥和弟弟,都靠她照顾。想到她即将要离开,林垣的心里,有百般的不舍。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也不能说什么。因为当初把她背回来照顾,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只是可怜她,想帮帮她。现在,她病好了,当然就该离开了。

  就这样,他在心里偷偷地说服自己,安慰自己。

  谭群好也在心里默默地感激这个小伙子。尽管他不是那样高大威猛,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生活艰苦,和同龄人比较,他显得个子瘦小,但他做事手脚勤快,总是跑着,一刻也不停。他心眼好,待人真诚,特别是照顾人这样细心。虽然这个家,太过简陋,但是,却有一种暖融融的氛围。群好的心里,也说不出的不舍。

  林垣担心的事终于来临了。那天一大早,林垣起来,发现床上已经空了,小棉絮叠得整整齐齐。群好,她已经走了,她不辞而别了。林垣的心里,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他感到这个屋子一下子空了。

  他没有心情做早餐,也没有心情去上班,只是那样呆坐着。

  “看,这是什么?”群好突然就像从天上降下来一样,她笑盈盈地递给林垣一把稔子。林垣的心,一下子快活起来。“你,你吓我一跳……我,我以为你走了呢。害得我……早餐都没心情吃。”林垣忍不住的激动,他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给你去采稔子去了。这些天,你也累坏了……”她的心里也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就这样,两人对望着,群好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一下子红了。

  林垣接过稔子,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这是他吃到的最好的稔子了。坦洲山上,每年都会有各样的山果,这些,是林垣没找到工作前的常常的生活来源。这些山果,有的酸,有的涩,却能充饥。每到秋天,就有紫色的山稔,小小的,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希望。自从有了工作,在茶楼的日子,林垣每天奔来忙去的,除了上山打柴,偶尔看到,随手采一点,再没有更多的时间专门去采野果了。今天,群好又让他回想起刚来坦洲那些挨饿的日子。

  看着这些稔子,林垣马上想到,群好跟自己一样,还在困境中。她太可怜了,她太需要呵护了。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对她说:“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好快……”

  群好的脸,一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就这样,两颗心,一起在跳动。

  十二 乐让田亩

  春节刚过,大地已经勃勃生机。岭南的春天,本就没有冰雪的光顾,春天,说来就来了。木棉花耀眼地开着,好像在昭示今年的生活一定红红火火。

  中山解放了。成立了中山县。新中国成立了,不用再过兵荒马乱的逃亡生活。中山人民敲锣打鼓,唱粤剧,舞龙灯,舞狮子,欢天喜地。

  在这众多的人中,最高兴的当然要数林垣了。他一边干活,一边唱着歌。有时,也跑去村里的文艺宣传队,帮着敲锣打鼓,总是边敲边唱。

  坦洲成立了大公社。

  在木棉盛开的坦洲公社大院,聚集了众多的坦洲村民。他们的热情也似木棉花一样的火热。

  “这次,我们也可以做一回地主咯!”

  “是啊,有了田地,不用交租,只要勤劳,自己就有饱饭吃了。”

  “共产党真好!居然把田分给农民,这是老祖宗都没做过的梦啊!”

  “将柳荫当作芙蓉帐,明朝驸马看新娘,夜半挑灯有心作窥妆,地老天荒情凤永配痴凰,愿与夫婿共拜相交杯举案——”林垣口里唱着粤剧名曲,昂着头,边走边摇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意。

  “林垣,遇到大喜事啦?”

  “是啊,好高兴啊!我们都成主人咯。”

  来到公社大院,他们一起来参加分田地的土改群众大会。

  这是1950年,中共中央发出指示,开始在新解放区实行土改运动的准备工作。坦洲人也在为能分到土地而兴奋不已。“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土地了!再也不用为地主干活了!”不再为地主种地,种的粮食都归自己,这是坦洲人从没做过的梦。

  听着工作组的同志宣读了一系列的政策,分田工作正式开始了。

  工作组将坦洲的土地分为上、中、下三等,然后,按照各家人口,将土地搭配,分别分给各家各户。拿到土地的人,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却愁容满面。

  一位大爷手里拿着抓到的地,满脸不高兴。

  “这不公平,一定有鬼!我一家这么家大口阔,这么点地,能养活么?”

  “大爷,怎么了?”林垣关切地问。

  “小伙子,你看看,我一家五、六口人,才分到这三、四亩地,这三、四亩地又都是最差的边边角角的荒地,根本不长庄稼。现在,我儿子们一个个都大了,没有地种,今后吃什么?”

  “要不,把我这块地给您吧!”林垣说。

  老大爷惊奇地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您的地养不活,我把我的这块地也给您。”

  “小伙子,我不是说要你的地。我是说,他们分得不公,我一块好地都没有,家大口阔,养不活。”

  “我说的是真的。现在坦洲人口多,好田少。大爷,您家土地不够,添上我这几亩应该够了吧。”

  老大爷反过来问:“你的地给了我,那你家怎么过?”

  “我家人少,我自己随便打点工就挣到吃的了。您把我的地拿去啦。”

  坦洲的村民们好奇地围了过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傻仔来的。分田,百年不遇的好事,哪有不要的理!”

  “他是心肠太好,舍己为人。”

  “舍什么己?自己都乞讨惯了吧。自己命都难保,怎样为人?”

  只有老大爷一家人感激涕零。

  老大爷一家逢人就说,还是林垣好啊,把地给了我们,我们不能忘了他的大恩大德。

  每到秋收,老大爷一家总要给林垣送些吃的,林垣说什么也不要。

  坦洲人都知道了林垣的舍己为人事迹,大家都相信了他的宽容和大度。

  1951年,四强茶楼被坦洲供销社合并,成为公私合营的单位,林垣被留在了供销社,成了供销社的正式职工。

  “咚咚锵锵!咚咚锵!”坦洲供销社的门口,林垣正在敲着鼓。

  “酱油,煤油,花生油;肥皂,牙膏,雪花膏……”,林垣在高声地叫卖。接着是几声“咚咚锵!”

  接着,又是一段咸水歌,终于引来一大帮人看热闹:

  “妹呀哩——送郎送到义合桥(咚咚锵!),茫茫海水白漂漂(咚咚锵!);阿哥搭船顺水去(咚咚锵!),阿妹眼泪随浪飘(咚咚锵!)。”

  只见他时而仰起面,时而眯着眼,时而摇着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送郎一条花手巾,(咚咚锵!)郎爱妹仔记在心(咚咚锵!)——” 人群乐起来。

  “看把林垣美的!你找到妹仔啦!哪个妹仔给你送花手巾?”人群中在起着哄。

  “手巾绣着七个字(咚咚锵!),努力生产赛赢人(咚咚锵!)——”

  “还生产赛赢人呢,你连地都没有哦!”有人在边听边哂笑。

  林垣不理他们,继续自己唱自己的。他对着一中年妇女唱道:“好久唔曾见妹面(咚咚锵!),好比琴弦断了线(咚咚锵!);琴弦断线有相驳(咚咚锵!),阿妹断情冇得连(咚咚锵!)——”

  由于煤油,花生油、肥皂等都是紧缺物资,限购限量。因此,村民们只有听到林垣的叫卖声,才知道供销社有了东西,纷纷前来购买。

  林垣继续唱着:“你要酱油自己打呀(咚咚锵!),你要肥皂自己拿哟(咚咚锵!),然后去柜台把钱交啊——(咚咚锵!)我唔识得几多钱咯(咚咚锵!)。”

  林垣从小没读过书,他不认得字,所以,村民们就自己拿了东西,去柜台接账。但大家都从来不会欺骗他,因为在大家心目中,这个小伙子的心肠好是出名的。不要让他卖货卖亏了本。

  每到这时,就有一个女孩远远地站着,满含爱意地偷偷看林垣叫卖。见大家围着他打趣,她的心里也乐滋滋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她就是谭群好。

  自此,林垣在坦洲村民中有了一个亲切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咚咚锵!”。

  十三 含泪微笑

  没有红烛,没有鲜花;没有掌声阵阵,没有祝福声声。甚至,也没有温馨的洞房。

  林垣结婚了,就在他那间黑乎乎的简陋的山洞里。他们的财产,是一个“紫沙盆”——从外面捡来的一个破烂盆;还有随身带的“啪啪”自动“驱蚊器”——自己的巴掌。

  林垣拥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妻子,他的心里充满了无边的幸福。想我林垣,几十年的乞讨生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如今,也能娶到这么称心的生婆,真是祖上有德啊!想到这里,林垣又忍不住唱起来:“海底珍珠容易(咧)揾嘿,好妹啊啰。妹呀嘿,真心阿妹世上难寻啊啰。”

  没想到,群好也回唱道:“哥呀嘿,海底珍珠(咧)大浪涌嘿,好哥啊啰。哥呀嘿,真心阿哥世上难逢啊啰。”

  原来,群好自从来到坦洲,多次听到人们对歌,她也早就学会了这里的咸水歌。林垣更加兴奋:“妹呀嘿,出海打鱼鱼打乜(咧),好妹啊啰。妹呀嘿,有鱼(咧)打乜有人乜 啊啰——”

  群好给林垣端来一碗白开水:“哥呀嘿,虾仔(咧)在涌鱼在海,好哥啊啰;哥呀嘿,鱼虾沉水唔见游来啊啰。”

  林垣接过水碗,喝了一口,紧紧握住群好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大胆地捏她的手。他惊奇地发现,群好虽然不是富裕人家的女儿,每天生活在饥饿中,她的手却那样细腻,捏在手里,就像两团软绵绵的棉花。他抬起头看着群好的脸,像熟透了的苹果。他满心溢满了幸福,拉着群好继续唱:“妹呀嘿,筷子一双同妹拍档(啊嘿),好妹啊啰。妹呀嘿,两人拍档好商量啊啰。”

  群好温顺地走到林垣身边,温柔地坐下来,她的脸红朴朴的:“哥呀嘿,山顶种花花合扇(啊嘿),好哥啊啰。哥呀嘿,共哥携手万千年啊啰。”

  林垣感到像做梦一样。他静静地看着群好,想起平时看的戏中出现的很多情景,他感到,他拥有了世上最完美的幸福。他情不自禁地在地下捡上一条烧过一半的细枝,给群好画起眉,一边唱道:“我爱你,贤妻啊,我同你描眼画眉啊——”

  群好幸福地闭上眼睛,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群好今天,穿了一件干净衣服,一脸的甜蜜和满足。

  自从和谭群好认识,林垣得知群好和自己一样居无定所。那时,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群好却还要照顾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她也太不容易了。总想为她做点什么。凭自己这点能耐,能做什么呢?只有这时,他才常常怪自己无能。为了让她少点饥饿之苦,林垣常常把自己的伙食省点给群好。

  那天,群好在林垣的山洞里养好了病,就急着下山来找两个哥哥和弟弟。一连几天,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原来,几个哥哥找不到群好,也流浪到他乡去了。她知道,他们可能已经离开坦洲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一方;她决定自己就在坦洲留下来,去找活干,自己养活自己。

  四强茶楼的黑心老板对打工人员百般苛刻,每天,让他们做最苦的活,吃剩下的残渣冷汁。辛苦劳累的林垣,尽管饿得两眼冒花,端着碗里的东西,恨不能三两口吞下,但想到群好可能还在忍受饥饿之苦,他咽下口水,把饭用东西包起来,带回去给群好。

  1951年,成为他们人生的春天。有情人终于结为眷属,两人都感到幸福和满足。

  妻子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就在林垣与群好婚后不久,四强茶楼就被坦洲供销社合并了,林垣成为供销社的国家工作人员。

  为了让妻子过上比较像家的生活,林垣利用空闲时间,自己上山割草,在坦洲山上的山洞旁搭建了一间小小茅草屋。走进小茅草屋,正中一张木板铺成的小床,床头一口水缸,水缸旁是一个简单的小灶。

  一个家,就这样,苦中有甜。

  群好身材高大,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嫁给林垣,意味着与吃苦为伴;意味着在茅草屋苦熬日月。

  为了让日子好过些,群好也到处找活干。起初是各处做苦工,后来,是给供销社扛麻袋。一百几十斤的大麻袋,本该是大男人们的活,但群好却挺直了腰干,在坦洲轮船码头终日不停地忙碌。

  货船到了,她劲头十足;哪怕累得腰酸背痛,她从不偷懒。为了这个家,每一次劳动,都成为她流干汗水的理由。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最怕没活干的时候。

  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知道她怀着身孕,别人劝她休息,她更不愿休息,一是为了有口饭吃,二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坚持着。

  尽管都尽心尽力,还是难以解脱贫穷的困扰。好在两个苦命人,有着对苦生活的共同应对办法。没有钱买菜,他们就去菜市场捡一些人家扔下的黄菜叶和已经腐烂的东瓜。拿回来洗干净,削掉东瓜烂掉的部分,煮出来,同样是他们的美味。

  1953年10月,群好生下个男孩。林垣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忘了自己曾经乞讨被人放狗追逐的苦涩,忘了曾经多年流浪的辛酸。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不可思议!做了父亲,一个神圣的身份,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发自内心的动力。恨不能向整个世界宣布:我也有儿子了!他一路兴奋地跑到坦洲的菜市场,来到鱼摊前。老板见他一脸喜气地跑过来,忙笑脸迎上来。“买鱼吗?”“我买一条鱼,给我老婆吃。”林垣挑选了一条鱼,老板放在秤上一称,1斤7两。老板剖开鱼的肚子,取出内脏,在盆中洗一洗,满脸堆笑地把鱼递给林垣。这时,林垣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他低声问:“我可以先把鱼拿回去,过几天来给钱吗?”

  老板的脸色由晴转阴,瞬间阴云密布。他一脸怒气地夺回鱼,“没钱?没钱还想吃鱼!”接着一盆刚刚破鱼的脏水,兜头泼来。林垣的头上,身上,都是脏水留下的鱼鳞和鱼的内脏。他无声地走回家。

  群好迎出来,见丈夫身上这么多的脏水,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鱼太大了,你提不起,要不要我去帮你提?”

  得知丈夫受了委屈,群好马上安慰他:“算了,等过些天有了钱再买吧。平时不是也没吃鱼吗?”

  林垣内疚地看着妻子,产后的她,身子更加虚弱,脸色有些苍白。唉,都怪我没钱,让你受苦了。我以后一定努力,尽量多挣点钱,让你和仔仔过得好点。

  群好的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她为丈夫受的委屈而难过。她明白丈夫的心,更怕丈夫难过。为了抚慰丈夫,她把难过掩藏起来,笑着安慰丈夫。她抱来孩子,送到林垣的怀里,轻轻抚摸着孩子红嘟嘟的脸,更加轻声温柔地说:“仔仔还没有名哎,你给起一个?”

  林垣紧紧地抱着孩子,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亲,对群好说:“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要有出息,要做到最好,要成为别人的榜样,成为别人的标杆。就叫冠标!”

  “林冠标!好啊,男子汉,大气,你还很有水平哦!”群好笑盈盈地望着丈夫,满心欢喜地赞叹着。

  小夫妻两的脸上都露出了幸福和满意的笑容。

  十四 逢凶化吉

  看着小冠标一天天的变化,群好的心里总是充满喜悦。刚满月,她就出外干活了。

  坦洲山下的小河,河水清澈地静静流淌着。微风阵阵吹来,河边的水草轻轻地摇摆着。

  刚坐完月子的群好,来到小河边。“你的仔仔几靓哦!”群好听着人们的夸赞,心里乐滋滋的。她用背袋背着冠标,就去河里捞螃蠏。家里一个多月没多少吃的,尤其是缺少鱼肉,她要捞点螃蠏改善生活。

  河里的螃蠏一只只地进了群好的网里,看着这些螃蠏爬上爬下,群好急忙提回家,她要做好饭等林垣回来吃。

  冠标就这样在妈妈的背上渐渐长大。

  随着孩子的渐渐成长,群好的奶水渐渐不够。生活本来就差,大人的营养也不够。孩子经常饿得直哭。群好又把捞到的蠏拿去换点东西,或买点油盐。河里的螃蠏也越来越少,有时她半天也捞不到几只。孩子在背上饿得哇哇直哭,她把刚捞到的螃蠏随手掰下一只脚,放到清水中洗一洗,递给背上的孩子。孩子止住哭,接过螃蠏脚,喂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吸吮起来,发出“嗞嗞”的声音。

  群好继续干活。

  回到家,群好找来一个木盆,把冠标放下来,放在木盆里坐着。看着标仔口里呜呜地哼着,时而拍打着盆底,时而拍着盆沿,她放心地进屋做饭去了。

  茅草屋正对着坦洲山山下的小河。周围是树林掩映,为茅草屋遮挡起一片浓荫。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远处还传来蝉的歌声。群好一边做着饭,一边小声哼着咸水歌。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标仔的尖叫。群好飞快地跑出来,就向坎下跑去。

  原来,小冠标在木盆里爬来爬去,他掀翻了木盆,连人带盆,一起滚下山去了。

  群好一把抱起标仔,只见他额头上摔出一个大包,脸上被刺划破了,流着血。仔细检查,好在还没有更多的伤。群好心疼地抱起标仔,一手提着木盆回到家中。她轻轻抚摸着标仔脸上的伤痕,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她宁愿摔的是自己啊!她再也无心做饭,只是紧紧抱着标仔,等孩子爸爸回来,他可以在山上找一些中草药给标仔疗伤。

  林垣回到家,得知标仔摔跤的事,他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情,最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真是祖宗保佑,逢凶化吉!”林垣说。

  从此,群好再也不敢把标仔放在木盆里。

  这一天,群好把标仔放在床上玩,去门前的水沟挑水去了。

  等她挑水回来,标仔却不知去向。匆忙放下水桶,群好大声地喊着,却见水缸里一团黑乎乎的。真是标仔!群好从水缸里一把扯起标仔,标仔的脸色已经煞白,嘴唇乌黑。群好大声地喊着“标仔”,不停地使劲拍打着标仔的背,标仔终于缓过气来。群好浑身瘫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从此,群好时时记住,把水缸盖上。

  然而,灾难似乎依然防不胜防。

  那天,群好去旁边的菜地里摘菜。标仔依然在床上玩耍。群好出门前,专门查看了水缸盖,然后,她放心地出去了。

  可是,一会儿,正在摘菜的群好又听到标仔惨烈的哭声。她飞快回来,眼前是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标仔滚到了灶洞里。原来,标仔从床上又一次翻到水缸方向。这一次,他恰恰从水缸盖子上面再次翻下来,一直滚到了还有些火的灶洞里。

  “摔不死”,“淹不死”,“烧不死”,标仔在还没学会走路,还不懂什么是人生的凶险的早期阶段,已经经历了“三不死”的考验。

  标仔的惊险经历,让林垣心惊胆战,也在坦洲供销社成为骇人的新闻。

  不到一岁的孩子,竟这样可怜。

  这一天,林垣和群好抱着被烧伤的标仔来到坦洲卫生所,找到老中医林国雄。

  林国雄也是大涌安堂村人,见到标仔被烧成了重伤,他疼在心里。他一面给标仔处理伤情,关切地询问林垣的家庭现状。

  林国雄的中医是出名的,经过他一段时间的悉心治疗,标仔的烧伤很快好了。林垣和林国雄也因此熟悉起来。同姓老乡,更感几分亲切。林垣有空也常来和林国雄聊天。

  一天,林国雄对林垣说:“来坦洲这么多年,都没一套房子?你孩子转眼长大了,这么小的房怎么住?”

  林垣说:“已经不错了。比起当年各处乞讨的日子,现在已经在天堂了。”

  “想不想有一套房啊?”国雄问。

  “当然想啦!只是,没办法啦。”林垣无奈地说。

  “你给我120块,我这套房就是你的了。”林国雄对林垣说。

  “是不是啊?”国雄这套房,就在供销社旁边,虽然是很破旧了,各处漏雨,但跟林垣的小茅屋比起来,还是天壤之别。

  “当然是啊。敢不敢赌一赌?”见林垣有些不相信,林国雄只好采用激将法。

  “赌就赌咯!”林垣回到坦洲供销社,对所有的同事说:“大家把这个月的工资都借给我,我要买房。”

  供销社的员工们也从内心喜欢这位“咚咚锵”,在他们眼里,这个年轻人,为人实诚,做事踏实,心地善良,虽然自己过得苦,但对同事都很和善,能帮人就帮人。标仔“三不死”的事,也深得他们的同情。得知林垣要买房,大家都伸出了援手。林垣真的“赌”回了一套自己的房子。

  原来,林国雄也是有意帮他。林垣从小被当作灾星的事,在大涌是人人皆知的事;那是二十多年前,林垣被送人。作为老中医,国雄当然知道人死常常源于疾病,他本来就不相信“克死父亲”之说。只是当时没人查出林敏夏突死的病因;当林国雄在坦洲遇到林垣以后,和他多次打交道,他发现林垣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他喜欢他。对林垣的遭遇,他从内心深深同情。

  得知林垣仅住着几平方的茅草屋,林国雄一心想帮一帮这个同姓的年轻老乡。他以这种激将法,把房子卖给了他,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林垣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套房。那是1956年,标仔刚满三岁。

  (未完待续)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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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珠江 博爱 黄祖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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