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爱读书,但自从去年满过93岁,身体每况愈下,看书的时间越来越短。但仍然每天必看,就像吃饭一样,一顿也不落下。
那天早晨,她照例到她的专属书桌看书,看着看着她突然从椅子上滑倒了。我急忙把送她去医院,并带上她正看的那本书。
医生检查完,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做了些处置就输液,情况慢慢好转。下午输完液,我把病床摇起来让她斜靠休息。她一坐起来就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要看书。”
幸好我带来了,顺手递给她,还递上一支笔。这是她几十年看书的老习惯,一边看,一边勾勾画画,看完了还要写读后感,无论是一页还是几行,反正得有感而发。兴致来了,还会断断续续地写一篇散文随笔。她看那本《隆昌作家》,就有一篇她的文章。
靠在病床上看书的妈妈,显然精神状况很差,每看一行字都非常吃力,很久都看不完一页。护士来做治疗时,她要在书中做了标记,才轻轻放下。
见她如此艰难看书的样子,我甚是心痛,更是敬佩。
妈妈13岁考进隆昌简易师范,有幸接受开明校长的爱国教育和地下党员老师的思想引导。在校长支持办的“教与学社”(文学社),辅导员是教国文的沈老师(地下党员),他通过重庆、乐山的朋友,邮购了很多进步书刊,秘密推荐给妈妈他们传阅,还指导他们写稿子,办壁报,并推选一些在《隆昌人报》上发表,沈老师是那个报社的兼职编辑。
从那时起,妈妈对阅读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得到一本书,都如饥似渴地偷偷看,还做笔记,写心得稿子。长达7年(简师4年,中师3年)的校园生活,虽随时笼罩着抗战胜利前夕和解放战争时期的白色恐怖,但地下党老师营造的浓浓阅读氛围,不仅拓宽了妈妈的知识视野,还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进步思想,同时,养成了酷爱读书的好习惯。
隆昌解放了,地下党员老师直接带领他们投身改天换地的解放运动、流血牺牲的征粮剿匪和当家作主的土地改革。然后,妈妈随解放军代管团去代管隆昌义大煤矿,创办工人夜校和职工子弟校。煤矿创建了图书室,只要有时间,就可以公开地去看书。更加得意的是妈妈有工资了,虽然微薄,但也从牙缝里挤出些钱来买自己喜欢的书。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每天都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情发生。于是,妈妈在教书育人的同时,更加勤奋地读书、写稿。煤矿广播站、省内外报刊,都可常见她的文章。
在后来的特殊时期,读书写作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和沉痛地打击,家中书籍多次被抄,劳动改造要她远离书籍,教书也只能教数学。
但骨子里的热爱,无论如何也削之不去,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日子,她也没有停止过阅读。每天,打扫完办公室楼,她就把废报纸捡回家,翻来覆去地看,见到好文章,就剪下来做成剪报,教我们阅读。
退休后,她到了我家,房子虽然不大,但我也给她弄了一个专门的读书角,小书柜、书桌、文房四宝一样不少,这是她的生活刚需。无论她到我们四兄妹谁家,都得先给她准备好一个看书写字的“办公室”。
几十年来,妈妈把读书这件事简单地融入生命旅程,身体力行地向我们传递“学贵有恒,笃行不倦”的真谛,引导我们姐弟四人学着她的样子传递给儿子、孙子,让读书成为了不朽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