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义国武林最巅峰辉煌的时代,还得是我太祖太宗二朝。
那时的官治清明,那时的百业繁荣,那时的武林百家争鸣。
据每十年一届的“玄都争霸”排行榜记载,那几届上榜的百名顶尖高手,单我义国就能占据半壁江山。要知道那可是天下九国的武林争霸,我义国武林当时之兴盛可想而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义国武林却逐步跌落到了天下武道的最下乘,近年来能入榜者已是屈指可数。
造成如此尴尬局面的原因自然很多,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数朝中权贵的打压。
魏高有言:“天下承平,武夫无用。非止无用,他们还是动荡不安的根源。”
魏高说出了历来当权者打压武人的本初心声。
魏高对于义国武人的打压更狠更频,因为他当权之初,所遭受到的明杀暗刺更猛更勤。
在魏高不遗余力,近乎丧心病狂的疯狂打击下,当时的义国武林噤若寒蝉,除了斩奸盟以外,已再没有任何一个武林派别敢站出来向魏高发起反抗。
斩奸盟是由义国武林中遭到阉党严重迫害的各个门派残存所组成,它是义国唯一敢向阉党发出不同声音的组织。
斩奸盟的口号就是“斩妖除恶,涤荡邪魔”,他们上斩庙堂奸佞,下诛江湖败类。
就在我跟冷凌云被困“侍郎府”,同几十个人在大厅里高低起伏,你来我往,作困兽之斗,殊死搏杀,渐落下风之际。
“徐州大侠”雪方晴率领着斩奸盟的一众英豪突然就杀了进来。
白日里劫杀法场,出手救“我”的就有他们。
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更遑论交情,但他们为了救“我”,却在刑场上折损了三条人命。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慕我死证魏高,敬我侠义才出的手。
这让我很惭愧。
雪方晴杀进大厅之时,我跟冷凌云已力将不支。
雪方晴是先用大雪纷飞一般的剑光扫破拦门的铁网,后用排山倒海一般奔腾的剑气冲散堵在门口的麒麟卫兵,继而再追风逐电一般挟气架光抢到我跟冷凌云身边的。
他仅一呼一吸间就逼退了在我们周身狂攻猛击的诸多高手,然后他就提剑护在了我跟冷凌云的身前。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他神技所震慑而停下了手。
只见雪方晴在我们身前站定之后,四下一顾,即朗声说道:“哪个是司空揽月?雪方晴特来拜会。”
司空揽月当时正端坐在厅首的红木大椅之上,他听到雪方晴指名找他,就斥退身前护兵,起身施礼道:“区区司空揽月,雪盟主有礼了。”
雪方晴看了他一眼后,就转身对我跟冷凌云拱手道:“两位义士也是来杀这司空狗贼的?”
我抱拳回道:“在下秋凉意,与这司空侍郎有借命之债,今夜特来讨还。这位是我义弟冷凌云。”
“好得很,想不到兄台你就是借命诛贼的秋大侠。这位冷兄弟莫不就是八荒无影的冷凌云?”雪方晴朗笑道:“哈哈,我斩奸盟晚冷兄弟一步救出秋兄,倒也说得过去。咱……”
他话未讲完,司空揽月身旁的几名侍卫突然就挥刀向他偷砍了过来。
我疾呼“小心”。
然后就见雪方晴背后似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地抬剑刺了出去。
一刺六剑,六剑五杀。
六道剑气有五道分别先打在了五名跃身而来的侍卫身上。
五名侍卫,落地即死。
第六道剑气,则越过五名侍卫下堕的身体,直接打烂了司空揽月头上的束冠,并激散了他的乌发,惊动了他的身躯。
满堂人众,尽皆骇然。
雪方晴一剑刺完,身子才转过去。
雪方晴道:“哼,果然无耻。秋兄,相逢不如偶遇,咱们且先联手痛杀了这班不要脸的狗贼,然后在找个地方好好痛饮他三百大杯,如何?”
他叫“秋兄”时,左手已如故人一般亲切地拉着我。右手长剑则凛然一抖,声作龙吟,震彻满堂。
官府众人见状,无不面上一寒,趋步让上一让。
说实话我初见到他,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识感。待到看清他刺剑的快捷手法后,我更感亲切。
“好,闹他个痛快。”
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雪方晴的邀请,而就在这时,斩奸盟的十几位英豪刚好杀进了厅内。
只见一美艳少妇率先进来,她一进来就上前指着关病敌说道:“晴哥,就是这人毒死了金山,小妹要宰了他给金山报仇。”
美艳少妇说话之时,手中一对鸳鸯短刀已向关病敌砍了过去。
这美艳少妇叫做温盈盈,江湖人称“俏辣椒”。法场上最后与一青年僧人缠住吕破天的就是她。
那青年僧人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金山,江湖人称“金山铁塔”的铁金山。
劫掠法场时,铁金山自恃拳掌威猛,在不防关病敌毒手阴毒的情况下与之硬拼了一掌。最后掌毒发作,铁金山惨死在了逃离法场的路上。
斩奸盟一众英豪见温盈盈上前动手,也都一刻不待,挥刃大杀。
“哼,姓雪的,你小子威风倒不小。你吕爷爷就看不惯你这号的,且让你尝尝俺老吕的剔骨挑筋刀法滋味如何。”
这话是“黑面飞龙”吕破天说的,他说话的时候人已飞身弹近了雪方晴。
其时,温盈盈的双刀才提起,斩奸盟一众英豪刚进来。
雪方晴看到吕破天盖地欺来,挺剑就要与之交手。但不意冷凌云已先一步疾闪而出,用左手袖口罩住了吕破天的剔骨短刀,吕破天进击地胖躯陡然顿住。
“小黑驴,让你太爷爷我陪你玩一玩好不好?”
只见冷凌云左臂微抖,随即拧身弹袖,然后就见数道寒光应势从袖内激射而出,尽数打到了吕破天肥胖的身躯上。
吕破天手中剔骨短刀其时已断碎,断碎的刀片全部嵌入了他厚厚的肥肉中。
吕破天怔在了当场。
估计他是想不通冷凌云的手究竟是如何蜷缩进袖子里,又是如何夹断自己的剔骨短刀的。
冷凌云的这一手绝技,才是真正的“凌云袖指”,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他平时常用的只有指,不带袖。
“他奶奶的,你小子厉害。以后有你的地方没我,爷爷先告辞了。”
吕破天回过神后把脚一跺,翻身就夺出了大厅。
“小黑驴,别跑啊,咱们再玩会。”
冷凌云说话就追。
郭长生这时却圆转九节鞭剑,堵住了厅门,把冷凌云逼了回来。
郭长生说道:“哼,你们一个也走不了。雪方晴,数日前本官饶你一命,你不知悔改,这一回你可莫怪本官无情了。”
他不知何时已跑出去调来了大队兵马,把整个侍郎府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候的厅内已大打斗开,雪方晴的剑气往来穿梭,已刺伤了数人。
我与他并肩同进,直向司空揽月步步逼去。
只见雪方晴并不停止进攻,他一剑挑死了“小关刀客”杜一品后,才对郭长生喊道:“郭大人莫急,待雪某先除了这司空揽月,再与你好好亲近。”
话说完,他的剑已荡清前方一切阻碍,并激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刺向了司空揽月。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司空揽月已被逼靠在窗,且闭上了双眼,那双眼在闭上之前充满了不甘。
可就在他将被刺死,我以为他定然必死的刹那间,一股强劲的气浪竟然自窗墻后面涌了进来。
这股气浪先撞翻了几名靠墙打斗的人,后挡下了雪方晴的致命一刺。
我与雪方晴急疾后退。
退步中就听到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似在耳畔徐徐呢喃:“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错不错,想不到雪无痕人都死了二十余年,他的晚来剑法跟欲雪剑意却仍能制霸武林。咳咳,沈红花果然没有看错人。”
声音越说越远,人却越走越近。
说话的是一位行将就木的干瘦小老头,只见他满头银白,发量稀少,且不扎束。一双本该昏花的老眼,却如寒潭深渊一样幽邃。他说话的时候已由两名锦衣大汉搀扶着走到司空揽月的身前,可他进到屋内后说话的声音却反而更像是从屋外传进来的。
只见司空揽月一见到老人,立马就恭敬地垂下了头。
司空揽月低声道:“舅舅。”
那老人叹息道:“都是你惹的好事,还不让他们住手。”
见到老人后的司空揽月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乖顺。他先喝止住众人的厮杀,继而就搀着老人坐到了他之前做过的椅子上。
老人一坐下就对雪方晴说道:“你母亲近来可好?”
雪方晴施礼答道:“托前辈的福,还算健朗。”
老人呵呵笑道:“你倒比你父亲雪无痕乖巧,你可认得出老朽?”
“似乎,能够想到。”
“咳咳,那你就带着你的人走吧。看在你父亲雪无痕与你母亲沈红花的情面上,我不难为你。你向我殷白发低头,在江湖上不会跌面子。”
场内人众在听到“殷白发”三个字后,无不为之动容。
南刀北剑白发飘,高山流水红花俏。
这一句诗,说的是六个人。
六个活在传说中的人。
五个男人,一个女人。
五个男人各个是名震人间的绝世高手,一个女人则是让天下间的绝世高手都为之一生羁绊的天下第一美人。
“南刀”应恨天,具体是何出身,是何相貌,不详。我只知道他是当年势压天下的人间第一大教“佛魔道教”的大教主。据传他的一身教传绝学“游龙劲”,已臻化境,周身丈内,可游气化龙。后来,他同雪无痕在天山之巅进行终极一战,终因略输半招而殁。
他死后佛魔道教大教主的位子就一直虚悬至今。
“北剑”雪无痕,他是当年义国第一大门派“晚来剑派”的创派掌门,他同应恨天是天生的宿敌。有传说他二人本是中表兄弟,但终因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以及个人抱负不同,而走到了敌对面。据传二人相争相斗了二十余年,直到天山之巅的终极一战才始分出胜负。
雪无痕终是凭借其独创的剑道绝技“天下有雪”险胜了应恨天半招。
“天下有雪”号称人间最强一剑,这一剑的风采可想而知。
雪无痕在战胜应恨天以后,就消失在了人世间。
有人说,雪无痕的“天下有雪”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终极一战之后,他已无力提剑,所以才抛妻弃子,绝迹不出。
也有人说,他使出最强一剑之后,顿悟了天道,碎虚而去。
还有人说,雪无痕在下嵩山之巅的路上遭到了佛魔道教的重重伏击,最终落崖而死。
更有人说,他是在归家的途中惨遭亲友谋害而亡。
但不管怎么说,雪无痕自终极一战之后,是彻底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是同时代的诸多高手中,唯一一位把自己的生或死都变成了传说的人。
“白发飘”说的就是殷白发了。
“银头活阎罗”殷白发。
据说殷白发的满头白发是打娘胎里面带出来的,可说是天生异相。但奇特的体貌并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好处,相反的是他自小就因生相怪异而遭尽亲人冷落,受尽人间白眼。直到他创练出举世震惊的独门绝技“一发解千愁”以后,他才算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人。
一发解千愁就是用一根发丝去解除人的所有忧愁。
人解除忧愁最快捷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死。
殷白发杀人的武器就是他的满头雪丝,他的发量愈稀少,他手上的人命就愈多。
至于“高山流水红花俏”这一句所说,究竟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江湖上一直说法不一,无法确定。
有人说“高山流水”分别代表的是两个人,也有人说“高山流水”代表的是一个人,而在我的意识里我则一直认为那是两个人。
两个江湖上只闻其号,不见其人,更不知其名,只知他们的武功都高得出奇的江湖异人。
“高山”与“流水”不能确定,但“红花俏”还是能够确定的。
“红花俏”所对应的就是沈红花,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沈红花。
她是炎国首富沈天石的千金爱女。
她是应恨天与雪无痕的决裂开端。
沈红花的父亲沈天石富埒王侯。
沈红花的美貌聪慧则艷压九国。
谁能想到一直只活在人们口中的传说人物,会突然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只听雪方晴向殷白发回话道:“前辈说的极是。只不过晚辈资质鲁钝,对于家传武学,不明白处尚有许多。久闻前辈武学渊博,想来对我晚来剑派的剑术技法也知之甚多。今夜既然有幸见到前辈,晚辈斗胆,想请前辈不吝尊驾,赐教一二。”
殷白发身后的两条大汉闻言,勃然大怒。
左边的率先喝道:“放肆,我师父何等身份,凭你也配与他老人家动手。”
右边的随后接道:“哼,阁下未免也太不把我白发门三千子弟放在眼里了。来,让我陪你走上几招。”
“休得无礼。”殷白发拦下两名跃跃欲试的弟子,而后对雪方晴说道:“你父亲在世时,我二人常有切磋较量,你家的晚来剑法我确实知之一二。看在你双亲面上,老朽调教调教你也是无妨的。”
“多谢。”雪方晴宝剑一横,说道:“屋内逼仄,咱们还是到外面去吧。”
“好说。”
殷白发毫不迟疑地就颤颤巍巍走了出去。
在场众人,当时再没了厮杀的心思。谁不想一睹这位传奇老人旷世技艺的绝代风采呢?这样的眼福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然而,就在众人随行而出,自觉把院心围成一个大圈,屏息凝气,眼珠子都不舍得转动一丝,只死死地盯着圈心两位武道高人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竟吹来了一缕寒凉透骨的冷风。
冷风不大,却吹得院里屋内的通明烛火,齐闪陡灭。
我当时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灯火闪灭的刹那间打了个寒颤。
然后,我就看到圈心处一道剑光一闪而过。
剑光闪动际,我听到了殷白发的冷笑一声。
殷白髪冷笑声落,黑暗里我就又听到了雪方晴惊雷一声喊出了一个“走”字。
“走”字声落,就是人声鼎沸炸起,后院光火冲天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