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冰融雪消,江河欢歌,溪涧叮咚,记忆中的湖也日渐丰满秀致起来。
把她称为湖,是我自作主张。严格地讲,称她为“潭”都过分,顶多算一个凼或坑。然而,在那所偏僻的乡村中学的近千个黄昏,她就是我心中美丽的湖。
我是顺着那条坑洼不平的石板路爬上仙峰山的。当我喘着粗气站在山顶时,那所在我分配通知上写着的中学跃入眼帘。操场高低不平,两副瘦骨嶙峋的篮球架弱不禁风地站在上面。操场边横卧着几间土墙瓦房,墙上的石灰斑驳陆离。心窝里咯嘣一下,脑子里随即闪现出一些让人心情极糟的字眼来。来教办接我们的校长站在旁边边抹汗边说:“没想到吧?不过没关系,久了你就会发现这里可好了。”我和一起分来的永先、雪良都茫然地点点头,和他一起跨进了校园的大门——在斑驳陆离的墙上,一扇比我和校长并排着走宽不了多少的木门。
从此,那个湖就进入了我的生活。
刚开始上课的日子,一切都是那么地吸引人,生活中的一些苍白还没有多少体会。随着日子的增加,经过几个不眠的夜晚,忽然明白了:教书的校园生活已不再与读书的校园生活那么一致。于是,每到黄昏,我就似逃一般躲开邀约打牌喝酒的同事们,独自去闲逛。
那个湖,就是在一次闲逛中的偶然收获。所以,我至今为我那时的明智而自豪。
湖的周围是丛生的杂草和蓊蓊郁郁的松柏。一条时隐时现的小径是我的脚的杰作。寒冬时节,她会干涸。只有在夏秋时节,她才像一位丰满性感的妙龄女郎。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仰天而卧,星星和月亮成为她身上熠熠的缀饰,青蛙和虫儿为她奏起此起彼伏的夜曲。风轻轻撩起她的纱衣,打起许多浅浅的皱褶。她临风而舞,如我一样沉醉在这短暂而美妙的时刻。每每依湖而立,我的身体仿佛在此化成一缕清风寄存在浩浩的大气中,心中坎坷也渐被熨平。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失意,亦随那袅袅温馨飘飘而去。
有时,我也会像孩子似的在湖边又蹦又跳,以至岸边的青蛙像乱箭一样射入水中,环环涟漪交错成无数的幻想。我也曾效仿古人缓步低吟于湖岸,想象李白“一夜飞渡镜湖月”的豪放,想象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深沉,想象“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悲凉……在这宁静的天地里,我可以放纵自己。没有尘世的芜杂,没有是非,没有欺诈,没有尊卑。我的心可比天高,我的情可比地厚。
如今,我已沿着那条坑洼不平石板路下山了,到了离那个不知名的湖很远的地方。在这里,我常常想起那个湖。每每生活中产生一些无奈时,我就用那个湖来安慰自己。那时那刻,我就庆幸,在这滚滚红尘中,我找到了一个栖息心灵的港湾。
所以,我虽清贫,但很潇洒;我虽无为,但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