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秋天的晴空之下了。秋天是一巨幅卷轴画,打开,一直到天尽头。
然后再绕上天空,泼出一桶桶湛蓝的颜料,再请几行大雁,拉拽出一匹匹闪着光芒的落霞,烘托出夕阳——这最大的一枚,橙色欲流酒香横溢的果实,笨拙地,沉甸甸地,滚落,滚落……
秋天的万物都是染着醉意的。时光从春天到秋天,足够酿好一坛酒了。秋天就是一坛老酒,秋天就是酒花四溅的时刻。
燕子是最先窃饮的,就那么怯怯的,嘬了一小口,便微醺了,怕被指认为罪魁祸首,赶紧趁着还有几分清醒,找它们南方的青瓦雨巷去了。
接下来,黄的草白的草,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到处散落它们的草籽,任其挎着风的翅膀,飘游四方。
一棵棵树,依然很安静地摇着满枝条的叶子。
可是,不知何时,一片两片,三片四片,都绯红了脸,都金黄了面。
风闻讯探看,禁不住指指点点,红的黄的半红半黄的叶哗哗地笑着,都抢着否认自己是第一个偷酒的。
说着说着,头重脚轻,一个不小心,就蹦极一般,掉了下来,在绵软的地上,又是一番你拥我挤……
秋天的花仗着人多势众,不如说是天生丽质。
浩浩汤汤的万寿菊约上冒冒失失的波斯菊,一池万年红约上另一池鸡冠花,篱笆上的喇叭花约上满墙的爬山虎,公然地举着花盏,在阳光下,优雅地饮着佳酿,这边是贵妃醉,那边是霓裳舞……
而整片整片的田野,几乎是在一夜间就被醉掉了。
我无法估测每棵庄稼的酒量,想来也是偷偷地浅尝,然后情不自禁,最后一发不可收吧。
大片的高粱地里,每棵高粱的脸庞都是红通通的,仿佛是凯旋归来,将军犒赏三军之后的豪饮,但军阵依然规整,方寸不乱。
稻田的醉态就很萌了,琼浆玉液灌溉下去,沿着茎脉,籽实,染料一般,被浸得黄澄澄了。
棵棵稻在朦胧意态里半合着眼,含糊不清地呓语着……
远远地望,这金黄柔柔的,仿佛是一块绸,似乎是一匹缎,直叫人想扯来,披上。
向日葵的醉态憨憨的,简直惹人发笑。
酒意一定全藏在那大大的头里了,细细的茎干就捞着那么一星半点,索性就怠工吧,谁还肯迈力气做“定海神针”呢?
万千颗圆盘似的大脑袋瓜就沉沉地垂下来……
玉米田是最浩瀚的了。
一杆杆子穗,一条条大叶子,在橙黄的秋阳里颤动,飒飒响,硕大的玉米棒子沾着酒香,包在一层层柔软的“纱帐”里,剥开,每一粒都恣意地冲你笑,闪着黄金光……
有的家伙企图掩人耳目,但还是瞒不过人们的鼻孔和眼睛。
凉津津的风丝一过,人们把看似素素蔫蔫的土豆、红薯秧一抖落,浮土一掀,那些肚皮鼓鼓的土豆、地瓜,白花花,紫莹莹,横躺竖卧,乖乖投降……
更别提那红得要冒火的辣椒,挂得横七竖八的冬瓜、南瓜、葫芦了,一个个大腹便便,憨态可掬……掩不住老酒的香,淡不去老酒的浓。
在这自然之秋,不问西东,酣醉他一场又何妨?
至于酒醉后的残局,那就交付秋风打扫,冬雪去覆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