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妹,第一次出门,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姐姐喝了一口茶,微笑着介绍。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嗯,还小。”
二十一岁的我,第一次出门打工,没学历没技术,听姐姐安排,来到这家中餐厅。
外面的世界很新奇,我却格格不入。开口就是大蒜味儿的普通话,沟通都是问题。
“瘦了,不是嗖了。”
“历史,不是历死”
“你这普通话有待提高,这样,你去买本书,每天抽空读一会儿给我听。知道去哪里买书吗?”
“知不道。”
“不是知不道,是不知道”
“哦,我知道了。”
点菜上菜,推销结账。闲了大家就聚在一起聊天,日子充实,快乐。
这个当初说“嗯,还小”的人,叫智焘,因着姐姐,我叫他小智哥哥。他说他是智慧的智。和我同岁,只大了半年,父亲早逝,很小出来打工,很努力地工作,也很努力的维护和领导的关系。木秀于林,总会有些窃窃私语。
平常的日子,总是我们这些小兵干活,互相帮助。被我叫做小智哥哥的智领班,时不时过来检查工作。空了就把我叫到一旁单独谈话。教我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总是有着不符年龄的严肃沉着,端坐椅子之上,我立于一旁,或一问一答,或垂首静听。
“你今天太冲动了,拿火机烧人胡子是不对的。”
“谁让他叫我点烟,他算老几?”
“生气的样子不好看,下次发火之前,先去照照镜子,冷静一下。再遇见解决不了的问题,找我。”
文明的城市,文明的餐厅,人渣不过偶尔。
“听说你今天骂人了,骂人是不对的,得改,你太冲动了。”
“不骂不爽,我生气。再说我也没骂那么明显。我是想,可我不敢。”
“还有你不敢?你以为人家都是傻的吗?告诉过你,生气的时候,去照照镜子,冷静一下,你总是这么冲动。下次他们再来,你躲着点。”
小管,名红艳,大学生,暑假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有人就借酒撒疯 :
“小姑娘倒酒。”
不太纯洁的眼神,吓得小管几乎要哭,我路过,赶紧叫她出来,叫来了小微。
小微很小退学打工,一身江湖气,又黑又胖,声若奔雷,动如地震。叉腰一喊 :“谁找小姑娘?”
一嗓子吓得人险些丢了筷子,一会儿有人被茶水烫了,一会儿有人被酒水弄湿了,终于有人鼓起勇气让她出去,让小管过来。
小管是怕的,她只是一个学生。
“倒酒我也会,我不光会倒酒,还会写诗。”
“哦?写来看看。”
“字丑,见谅,如果不认得,我念给你们听。”
“好,念来听听。”
“真作糊涂假作颠,
不因酒醉是心贪。
要知三尺神明在,
脸面从来不看钱。”
总有那么一两个清醒的,虽未当面揭穿,却去老板那里告我一状。
于是有了之前训话。
下班姐姐接我去吃火锅。
“最近小智有没有为难你,要是找你麻烦,换个工作吧。”
“没有啊,对我一直都很照顾,就是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哦,那就好。”
“怎么了?”
“追我,被我拒了。闹掰了。”姐姐坏坏一笑,“我让他和你谈,人家没看上,嫌弃你是小孩子。哎,姐这样的,又太优秀。”
我不懂什么追不追谈不谈的。
不过他们好像都懂,还都谈了,包括十六七岁的小石头。小封子没谈,下班就去网吧玩什么卡丁劲舞。有次还把我也带去了。第二天被全体声讨 :“就萌萌一个好孩子,你居然带她学坏。”
下班路过大润发,买些水果零食,洗衣洗澡,吃零食看书睡觉,是我这个孤家寡人工作之余不变的生活。
某日午休,我从卧室推门而出,恰好看到小智哥哥正要和新谈的女朋友做一种嘴碰嘴的动作,吓得我丢了手里东西,赶紧捂上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相比我的惊慌失措,脸红心跳,当事人却无比淡定 :“萌萌,我忘了教你,进门要敲门,出门,也是要敲门的。”表情语气一如往常。
“我知道了哥。”
赶紧回屋。
再不走,怕某人装不下去。
汪经理辞职,智领班顺理成章成了智经理。
崭新的西服,整洁的领带,神采奕奕。
不管是心服的,还是口服的,都叫上一声智经理,恭喜恭喜。
“哥……”
“要叫经理。”
“我不习惯,也不喜欢。”
“那,有人的时候,还是要叫经理的,不然,我不好管。”
今天是个好日子,轮到我休班。心血来潮的想要展示一把我的厨艺,大张旗鼓地做了一桌子菜,请来众位兄弟姐妹。
“这一桌子菜,就葱花好吃。”
“萝卜蘸酱也不错。”
洗碗的阿姨见了我总是笑眯眯的,还问我为何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她总是把儿子送来的干果零食,用个小手绢包起来,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给我。那时我还有些洁癖,但丝毫不影响心里的感激。
又是集体去唱歌的日子。
对于五音不全又偏爱安静的我,耳塞和爆米花是最佳伙伴。
很晚了,这些夜猫子还是唱得起劲儿。
我走出大门,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清空耳内杂音。
一声声压抑着的抽噎没有被夜色淹没,门口的灯光照着微微颤抖的身子。瘦长背影,小格衬衫。
我心中一紧,傲娇如他,为何此刻,抱膝而泣。
我站立一旁,缓缓蹲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只递出一包纸巾。
他抬手接过,双眼已经通红。“哥,你怎么了?”
“没事,你去玩吧。”
我于一旁,安静等待。
王厨师长是小有名气的风流。王嫂子习以为常,偶尔骂上几句,也就那样了。虽然人品有些瑕疵,厨艺却是不错的。又投了些钱,成了店里二老板。
轮到我收拾餐具,智经理坐在一旁,时不时指点几句。
醉酒的王厨六亲不认。进门就抓住我的胳膊,我惊慌看向小智哥哥。只见他起身又坐下。我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插手的,毕竟这是二老板,毕竟才做了经理。
挣脱不掉,几乎吓傻,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感觉眼前清净了,来回看了几眼,只见王厨已在门外被打倒在地,几个拳头招呼在他脸上。小智哥哥起身拍拍衣服,看向呆愣的我,“好了,没事了。”
若他袖手旁观,我能理解,却会心伤。他挺身而出,我感激之余又心怀担忧。
同在一座城市,我去了别的地方打工。某日他打来电话,说借五百块钱。仅有五百,下班赶紧送去。他拿出笔 :“我给你写个借条。”
“哥,你还要给我写借条?”
新的工作环境并不如意。我玩不转那些勾心斗角,听不出那些言外之意。恰好家里给我报了一个学习印刷的技校。
回去一一道别。最后看向他,大着胆子,“哥,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他向来严肃,我却心知,待我极好。我从未言谢,也是满心感激。
沉默一瞬,他缓缓走来,双手拍拍我的肩膀,礼貌又不失亲切。“好好的。”
第一次,对我语气温和,第一次,没有长篇大论地教导。
在济南学习印刷的某天,突然想起他,向姐姐问了他的电话,打通后却是无话可说,问候几句,也就挂了。从此再没联系。
回首若前生,交臂非故。
今日中秋,祝花好月圆,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