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不是潘金莲》里有这样一段描写。
某省有一个某县,某县有一个西街,西街有一个饭店,饭店叫“又一村”,饭店里有一道名菜,叫“连骨熟肉”,别人家的肉在大锅里煮,煮到肉烂,一般会骨肉分离,“又一村”的肉煮透,也不会离骨,滋味不但入到肉里,也入到骨头里,吃过肉,剩下骨头,敲骨吸髓,滋味也丝毫不减。单说滋味,也与众不同,闲里透香,香里透甜,甜里透辣,辣里又透爽和滑。
小说模糊了某县的具体所指,但考虑到作者刘震云是河南延津人,估计饭店也大概率出在延津,或者与延津有关,或者也没啥关系,作者只是在“喷空”,毕竟,隔山打牛,云里雾里本就是他们的专长,但这里有个隐含的主题,那就是美食在民间,在陋巷。
也是在河南,我吃过最好的“肉夹馍”。
那次是在灵宝县城,下午去游览“函谷关”,看完后已是四五点钟,原计划去潼关有些紧张,索性就在灵宝住一晚。
住下后,搜索当地美食,有一家米线馆很有名,离得也不远,走过去十分钟,位于县城中心主干道南边的一条巷子里,我是奔着米线去的,但吃的却不是米线,不是米线做的不好吃,是因为有比米线更好吃的吸引我。
那家米线馆中等规模,大厅里有十几张桌子,隔着一道矮墙便是操作间,沿街另开了一个窗口,外面有六七个人在排队,一位大师傅站在案板前,气定神闲的挥舞着大刀,运刀如飞,案板上一会是刚卤好的五花肉,一会是肥肠。
猪肉剁烂,肥肠切块,码好一些,飞快的塞入刚烙好,热腾腾的烧饼,一人走开,另一人跟进,有条不紊,队伍看似很长,等待时间却不长。
看到这里,我心有所动,立刻放弃了米线,也要了一个烧饼卷大肠,一口下去,唇齿间立刻弥漫开大肠特有的咸香,糯软,有嚼劲,且不油腻,一个吃完,还想再吃一个,自付这是我生平吃过的最好的大肠
这家店有他独有的经营理念,早上不营业,只卖中餐和晚餐,那位有点沉默的大师傅告诉我,他每天早晨起来去市场采买新鲜的猪肉和大肠,回来淘洗加工,一天就做一锅,卖完为止,生意再好也不会多做,也因此,他家的窗口总是有人排队。
也是在河南,吃过最好的猪头肉夹馍。
那次是从宝鸡返回济南,全程一千多公里,中间要休息一晚,本来打算在新乡打尖,可车子不给力,刚跑了一百多公里就坏了,没办法,只好就近在华山下高速,修车,再上路已是中午,走到河南济源下午五点多,见平地起高山,突兀雄浑,逶迤如一堵高大的城墙,气势逼人,想起《愚公移山》里的太行,王屋二山,遂改在济源停留一晚。
住的地方在市政府西边,一二百米开外,一条南北小街的尽头,街道像是城乡结合部,两边是一个个独门小院,多为二层楼,沿街开门开窗,做点小饭店和熟食,杂货铺的生意,正是下班时节,行人,电动车,摩托车,汽车拥挤在几米宽的路上,街面凌乱,喇叭声声,嘈杂无序中有一种人间烟火气。
离宾馆不远有一家肉夹馍,也不光卖肉夹馍,还有油条豆腐脑胡辣汤,馍也不是外面配送来的,而是自己现烙的,配上刚卤好的五花肉,猪头肉,生意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走进了这家小店。
店面很简陋,很局促,十几个平方,中间一块挡板隔开,里面是操作间,外面空地上散落着三两张低矮的塑料桌椅,里面三个人在忙活,一对夫妻俩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案板上是发好的面团,烤炉里是散发着香味的白馍,旁边大锅里是猪头肉,油汪汪的,颜色鲜亮,一看就有食欲,有人圪蹴在矮桌上,就着一碗豆腐脑,埋头匆匆吃着,大部分人打包带走。
为了赶行程,买了两个猪头肉夹馍路上吃,当时老婆子开车,我在后座慢慢享用,刚烙好的馍喧腾,热乎,有一种麦子特有的清香,猪头肉肥瘦相间,咬一口满嘴流油,都说猪头肉是穷人的美食,还真的有道理,那种浓香是其他肉所没有的,一口气两个吃完,擦了擦溢满油脂的嘴唇,颇有些心满意足。
猪头肉肥腻,又吃得多,当时感觉很香,十几分钟后受不了,嘴里老有一种哈喇味,像是吃了太多的糖被齁住了,只好不断地往外哈气,那样子就像夏天的狗一样,别提有多狼狈了,这时最盼望的是能有一壶浓浓的铁观音,“刮骨疗毒”,把肠胃里的油腻清理干净,或者来一个冰凉的大西瓜,凉津津,甜丝丝,中和一下那股消受不了的味道。
猪头肉是穷人的美食,看来,也只能是穷人的美食。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小说,写的是知青上山下乡时的趣事。
说是一个知青,因为整天吃饼子窝窝头,几个月不见荤腥,嘴里能淡出鸟来,实在熬不过,夜里去生产队仓库偷油吃,摸到盛豆油的塑料桶,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好多口,此后肠道无比润滑,吃什么拉什么,人瘦的皮包骨头,数天后人便疫了。
看来再好吃的东西,也要有节制。
在山东沾化县城,喝过最鲜美的鲫鱼汤。
沾化位于山东西北部,属于滨州地区,西北是个地理范畴的名词,但因为地属西北的地方大都贫穷,落后,偏僻,久而久之,变得意有所指,美国甚至有一部电影叫《西北之北》,主打一个荒凉,边塞,暴力。
沾化北靠渤海湾,西邻河北,处于山东的边边角角,在这方面名副其实,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县城。
沾化虽穷,却有一个装机容量很大的电厂,上世纪两千年前后,该电厂上了两台三十万千瓦机组,公司中标了其中一部分仪表,需要人去安装调试,安排我和两个技术人员常驻沾化。
那时的沾化县城,少有楼房,有也就三四层高,大都是平房,县城地势南高北低,电厂在南边,从电厂往县城方向看,只见一大片乌泱泱,灰蒙蒙的平房,挤挤挨挨的排陈在低洼的平原上,那时工期紧张,白天忙了一天,中午吃饭只能凑合,晚上便去县城满大街转悠,找好吃的。
某次在一条小街上,不期然的转悠到一家饭店,也是有些饿了,乏了,不想再走了,便决定在那里就餐。
这是一家典型的夫妻店,男的主厨,女的在外面张罗,店面不大,收拾得挺干净,小两口可能刚结婚不久,看上去很恩爱,女的相貌清秀俊美,性格有点羞涩内向,不问不说话,反倒是男的快人快语,见我们进门,问我们吃什么,我们仨环视了一下小店,问你这有什么特色没?男人想了想说,有黄河鲫鱼,是中午才送来的,很新鲜,可以做个鲫鱼汤,再烙几张饼卷菜吃,闻言甚喜,当场吩咐男人赶紧去做。
男人喜滋滋的进了厨房,等了一会,闲坐无聊,听着厨房里油锅滋啦作响,也跟了进去,只见男人正在熬鲫鱼汤,鲫鱼有三四条,半斤左右的样子,热油爆锅,将鲫鱼放进去两面翻炒,时不时来个颠勺,几分钟后,将大块的葱姜蒜放进去,加水,将火调至最小慢炖,等鲫鱼汤端上来的时候,只见汤奶白奶白,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就着黄豆芽卷饼,一口汤,一口饼,汤鲜美,饼筋道,一顿饭吃完,五脏六腑别提有多熨帖了。
也是那次在沾化,第一次吃到冬枣。
车间配合我们干活的工人里有几个小姑娘,闲暇时,几人会躲到一边说悄悄说话,边说边随意的从口袋里掏东西吃,看她们那惬意的样子,我好奇的问,吃的什么?女孩笑了笑,掏出一把枣来递给我,我问,好吃吗?女孩笑着说,好吃,一咬,果然爽脆,甘甜,长这么大,从来没想到,枣居然可以这样好吃,十几年后,这枣被叫做“沾化冬枣”,并成为“沾化”的地方名片,风靡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