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君宝逃出少林寺,与郭襄分别后,挑着一对大铁桶按照郭襄的指引一路徐行,前往襄阳投靠郭靖夫妇。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被逐出师门,黯然南下,沿途未免凄惶迷茫,前途未卜。
行了半月,已到湖北境内,离襄阳不远。这一日张君宝在路边歇息,忽见一男一女两个乡民走过,两人情态亲密,显是一对夫妻。那妇人不住地唠唠叨叨,责备丈夫。那男人低下了头,只不作声。
只听那妇人说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立门户,却去依傍姊姊和姊夫,没来由地自讨羞辱。咱俩又不是少了手脚,自己干活儿自己吃饭,青菜萝卜,粗茶淡饭,何等逍遥?那妇人又道:常言说得好,除死无大事,难道非依靠别人不可?
张君宝心头一震:我也是一个堂堂男子汉,有手有脚有力气,为什么要投奔别人,仰他人鼻息呢?
于是他折身而返,上了武当山,结草为庐,穷毕生之力,修炼武功,终成一代宗师,开创了足以和少林武学比肩的武当派,张三丰之名由此名垂青史。
有意思的是郭襄在情场失意后,也走了张君宝的路,单剑匹马上了峨眉山,开创了峨眉派。
徜徉在天宫山的殿宇之间,心头萦绕不去的,就是当年张君宝的那一次折返。
人生往往如此,一念之间,天地迥异,一个回头,花开荼蘼。
我很想知道,当年是谁盖起了天宫山的第一间庵庙?他又是因为什么,来到尚属蛮夷之地的闽西,在这海拔一千多米的荒山野岭,餐风露宿,茹冰饮雪,念经诵佛,暮鼓晨钟,和猕猴木鱼为伍,与清风孤月为伴。是浪子回头吗?还是看破红尘?是情场落败吗?还是如顺治一样,厌尽繁华而甘愿遁入空门?
或者,都不是,只是如玄奘那般,历尽千难万险,只为了弘扬佛法,开民之愚。我想,在我们这片国土上,大多数的佛门圣地,都是由此缘起的。因为,不管在哪个年代,总有一些内心的修行远超普通民众的先行者,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念。他们或舍生忘死,为拯救苍生赴汤蹈火,抛颅洒血;或披荆斩棘,修路架桥,甘为人梯;或呕心沥血,传道释义,教化民众。
天宫山古刹始建于唐初,最早时只是一间小小的观音庵,迄今已近一千四百年历史,期间历经损毁萧条,尤以文革为甚。
清朝中叶,南海普陀山的法师到此住持,将"观音庵"改为"圆通禅寺",并沿用至今。一九四九年后,圆通禅寺住持普光法师,集资修建了大悲殿和慈云楼,使圆通寺初具规模。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光胜法师入主该寺,他多方奔走,集资筹措,经过十七年的奔波募资,终于建成牌坊、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钟楼、鼓楼、藏经阁、方丈室、禅堂、五百罗汉堂、大悲殿、齐堂、僧寮、玉佛殿、客房、地藏殿、海会塔、居士楼等配套设施,总建筑面积一万五千平方米。
另外新建一条全长850米,使整个寺院四外相通的"日月回廊"。这是圆通禅寺的一个特色,这种建筑为省内外寺院所罕见。与此同时,全寺各个殿堂装塑了精美的佛像,购置了各种法器。
如今,圆通禅寺已成为一座布局整齐,设施完备,面貌一新,规模宏大的佛教寺院,是闽西地区最大的佛教圣地。
我们在游览古老的大型建筑时,总是由衷地赞叹当年建设者们的毅力与艰辛。在还没有工程机械和电力的年代,每一块石板,每一根木头,都要用人工肩挑手提。尤其是这种建造在山顶上的建筑物,当年他们是怎么把这么多物品运送上山,让今天的我们惊诧莫名。
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这样的场景:炙热的太阳底下,一群赤膊的汉子,扛着一根一根硕大的木头,或者重达几百上千斤的石块,又或者沉重的香炉器皿,喊着“嘿呦嘿呦”整齐划一的号子,挥汗如雨,在陡峭的山路上,高一脚浅一脚的往上走,走松了鞋带,走破了鞋底,从日出走到日落,从暖春走到寒冬,从少年走到了白头,走过了千年百年,走过了唐宋元明清。
与其他建筑不同的是,寺院的建筑,从资金、物品到人力,很多都是信徒们自发无偿捐献的。这种风气,即使在功利化的今天,也依然如此。就像我们老家的云龙山寺,上世纪八十年代重建时,乡民们欢天喜地,出钱出力出用具,转眼之间就建起一座全新的庵庙。
每一座庙宇里面,都能看到密密麻麻写满捐助人姓名的功德墙、功德碑,人们用自己的善心,集水成河,垒石成山,可见信仰的力量,无穷无尽。
圆通禅寺的第一任主人,可曾想到,他当年的一个念想,竟然让这座荒凉的大山闻名遐迩,拜者如云,那一炷香火,照亮千年,绵延至今。
从雁石的山门到天宫山山腰,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足有几十里,我们去的那一天是元宵的头一日,天气甚好。饶是如此,半程过后,云雾渐浓,能见度极低,风吹云动,气温骤降,寒意陡增。沿路的车,几乎可以用川流不息来形容。这条路直通天宫山,中途没有岔路,也就是说,所有车辆,都只有一个目的地。
到了,到了,哎呦先别高兴,不过是到了停车场而已。早到的游客们早已把几个硕大的停车场占领。很难想象,在这大山深处,想找一个停车位,竟然比闹市中心更不容易。
山顶,可望,难及。两条路摆在面前:坐缆车,或者翻越灵鹫岭。
好熟悉的名字,是哪儿呢?哦,是灵鹫宫,那儿的主人叫天山童姥,就是那个能返老还童的不老少女。
那么问题来了,这天山缥缈峰的灵鹫宫和新罗天宫山的灵鹫岭,有什么联系?
灵鹫岭,在天宫山主峰南侧,蜿蜒盘旋24个弯,铺设两千多个台阶将香客引到山门。此处海拔已甚高,常年云蒸雾绕。“之”字形石阶古道如盘龙,似飘带,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人行其中,如腾云驾雾,飘然若仙,似要凌空而去,出凡尘喧嚣之外,入虚无缥缈之间。由于气温尚低,呼吸之间,竟如吞云吐雾。久困尘世,突然间置身云端,说不出的舒畅淋漓。
山势陡峭,虽是短短的两公里,却也甚是难攀。沿路修建了几座凉亭,供游客歇息。其中更有一处涌泉,清凉甘美,我们把随身带的矿泉水倒了,接了泉水继续前行。
其实啊,光是这2392个石阶,就不知道耗费了前人多少劳力,隐约之间,汉子们的号子声又在耳边响起。
攀上灵鹫岭,圆通禅寺就出现在面前,转眼间,柳暗花明。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殿、地藏王殿、观慧楼、佛堂、圆梦精舍、罗汉堂、放生池等诸多建筑沿着山势依次展开,层层叠叠,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别具一格,梵音缭绕,熏香氤氲。
山光朝暮变,人事古今移。唯有好生德,恩波尚满池。沿着回廊转到后山,就是放生池。放过一条小生命,就是积一分慈善心,万物皆有灵性,哪怕微小如蝼蚁草芥,也当珍惜。
再往前走,美轮美奂的万佛塔跃入眼帘。一桥飞渡,带你跨过山谷。置身塔下,仰头而望,目眩神迷。方才跪在佛前,我在心里祈求菩萨救苦救难,雨露均匀。而当我站在高塔之下时,更多的是检讨自己。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佛家视万物皆空的境界,我们大多数普通人是很难做到的。或许,我们能在佛教中悟到一个“善”字,就已受益无穷。在人生的路上,朝着和“恶”相反的方向,能跑多远跑多远。在积极向前努力的过程中,尽己所能,扶危济困,心怜苍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范仲淹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鲁迅说:无穷的地方,无穷的人群,都和我有关......
换句话说,这世间的一切苦难,我们都感同身受,切莫高高挂起。
这就游览完了吗?不是的,不是的,真正的风景,还在主峰呢!
天宫山主峰位于万佛塔右侧,此峰形状极肖一尊弥勒佛,时令更迭,幻化异彩,在云蒸霞蔚中忽现忽隐,令人称奇,故又名“弥勒峰”。
光胜法师入主圆通禅寺后,率众僧不畏艰苦,多方筹资,耗时六年,在十方檀信的大力支持下,于极顶处建起一座方圆几十丈、高达16.08米的弥勒大佛。佛像栩栩如生,巍然屹立,相好庄严,慈颜常笑。启功、赵朴初等名家欣然题字。这也是中国南方最大的露天弥勒佛像,晴好之时,数十里外,犹可见其迹。
倚栏而望,极目云天,千山环伺,远黛朦胧,巍巍近岭、点点村舍,一览无遗。弥勒在上,佛光普照,沐浴众生;群峰在下,天风浩荡,洗我凡心。
佛是什么?佛是如来,佛是弥勒,佛是观音,佛是堂前父母。
佛在哪里?佛在西天,佛在南海,佛在庵堂,佛在我们自己的心里。
心若澄明,千江有水千江月;
心若辽阔,万里无云万里天。
天,蓝得出奇,这一刻,阳光离我最近,这一刻,我离佛最近。
遥观沧海我为天,无限风光在险峰。云海和日出,是天宫山的又一壮丽景观。也是旅游达人和摄影爱好者的心仪之地。
清晨,白云从山谷中越岫而出,或散或簇,越积越厚,忽而有如汪洋一片,忽而有如大地铺絮,忽而有如山谷堆雪。奔泻的银海,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轻拢漫涌,铺排相接,变化多姿,波澜壮阔,妙趣横生。
散落的群峰像一片片孤帆,在云涛怒海中若隐若现。慈祥的弥勒,端坐云中,低眉俯首,对眼前的风景视若不见,因为他的心中,只有受苦的众生。
风雷激荡,飞云如瀑,惊醒了昨晚沉醉的太阳。它懒洋洋地爬起床,一张通红的脸吓跑了星星逐退了月亮。日出山巅,顷刻间,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瑰丽惊艳。
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初起的红日,像一个蓬勃的少年,万物在它的光芒里欢呼雀跃,欣欣向荣。
不觉间日已西斜。年少时跟着父亲上山,他总是嘱咐我高山不能望日落,意思是说,身处高处之时,不要被挂在天上的太阳骗了眼睛,以为时辰还早。记得早早下山啊,才不至于天黑下来迷失回家的路径。
下山坐缆车吧?好。
带着体验一番惊心动魄的期待钻进了缆车,在云雾里穿行,却完全没料到,一绳直下,如履平地,看似危险的缆车平稳得让我们大跌眼镜,就算手里捧一杯水,也不见得会洒出一滴。
归去吧。归去,把佛放在心里。放下贪和嗔,放下求和欲,这世间一切名和利痴和怨悲和喜,都不过是因缘聚会,过眼烟云。
2022-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