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月夜》
深秋的太阳,已不受制于夏季那一路光合作用的牵绊,早早走入西山坡的白桦林。把广邈的田畴,让场于月亮的明镜和星辰的闪烁。
被红叶枫、黄叶杨过滤后的晚风,从村南的打谷场上走下来,月光下拍拍身子,叮铃铃落在清爽的鼻息里,是谷粒饱满的香气。披星而归的丈夫,把肩上农具放在向阳,同样向月的窗台下。媳妇己把一盆清亮的水,放在了院子里的石台上。丈夫把眼睛洗濯成闪烁的星星,媳妇才把他让进屋子。薄如蝉翼的一层窗户纸,在这秋实月圆的朗明中形同虚设。
炕头上同锅而食的两口子,其实就是村野里同田而寝的小情人!月亮这样说,晚风也这样说!但红脸热脖的太阳,早已捂着耳朵睡着了。
《一日两餐》
立冬之后,无论大人小孩。都开始由一日三餐,变成晚上无食的早午两顿饭。此时,秋收已经忙完,秋耕之事,无论进展如何,渐降入冬的气温,已把田地全部冻封。日头也开始变成日短夜长。无论村里人,有无事作,从传统的角度说,已进入了冬闲。
我们不清楚,此时多吃一顿本来该吃的晚饭,在传承而来的农耕意念中,是不是成了一种,农闲不该享有的侈奢。还是作为一种不劳而获的“浪费意识”,深入到了这种文化的骨髓。我们带着这种不明白,带着这种困惑。看看那几袋子、交完公粮之后的口粮。也带着一种懵懵懂懂的理解。一直陪着大人们,要熬到盼到大雪之后的年关。
我们上学读书,由原来的中午回家吃饭之后再去。变成了早饭之后一直坚持到下午的三点放学,才能吃饭。这一顿饭,担负着中午和晚上,两顿饭的使命啊。
就这样,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这些不忌季候,身体疯长小同学。看着那偏西之后,有点走不动,依然还不紧不慢行进着的太阳。由初始的口干舌燥,饥馑难挨。很快变成了一种习惯。变成了忘饥忘饿的适应。三点之后的下午,下午之后的漫漫长夜,在村里的街街巷巷,村外的沟沟梁梁,总能玩出我们自己的新内容。打鼠捉鸟、拾柴禾,捡冻粪……总能把我们这种变相的劳动,玩进倒头就寝的美梦!一直到天明。
这其间,没有什么文化的娘,时不时要给我讲一讲,神牛下凡的悲凉故事——说的是,玉皇大帝让牛神下到人间,传达天庭的旨意,让地上的人“一吃三打扮”(毎天只吃一顿饭,打扮三次)长在地里的草籽,就能让人衣食无忧。而牛神,中途在云神那里喝醉了酒,把一吃三打扮,误传成三吃一打扮。每每讲到这里,娘总是要顿一下,问我:“你知道牛为什么没有门牙吗?唉,那是被玉皇大地给一脚踢掉了!”其实我知道她要怎么说,但我还是会问:为啥?!母亲总是无奈的说,“起先啊,人本来每天吃一顿饭就行了。让牛神这么一说,吃成三顿饭了。玉皇大帝一看,这点草籽养不了这么多人。就一脚把牛踢到人间。让它吃粗草,多干活、拉纤绳开荒耘地养咱们所有的人来了。”
闲不住的爹,放下犁具又开始熬他的鹰。每年都这样,总能弄来一只鹰!不让它吃饱,不让它好好睡,却要让它不断的飞。我说,为什么要折腾它?爹说,这是熬!熬它的意志,熬它的耐性,熬它韧性。也就熬出了它捕捉猎物的冲动,很快也就熬出了它捕获猎物的本领。我咬着手指摇了摇头,爹问我,“小子,是不是饿了”。我点点头。“过几天爹让它给你捉一只兔子!”爹拍了拍鹰的头。
我不明白,爹对鹰哪来的这份信心……
我恨死他了,一冬天,没见过下锅的兔子。眼前总晃动着兔肉的影子。还是我自制弹弓,打了几只野鸡。给全家人的除夕夜,添了一道美味。
打一开春,爹把鹰就放走了。仿佛放飞了一个梦。
讲牛故事的娘,也无暇给我讲牛的故事。牛的故事成了她早出晚归的本身。
《惹恼的二小》
今天不知那句话没有说对,把胆子小心眼小,绰号“二小”的小家伙惹恼了。
他独自到那个斜坡上去釆花。其实,我想跟着他去,但我故意坐在田埂上,看一本无头无尾的小人书!并把那图画下面的文字,怪声怪气,有意读差。其实,得确也有好多不认识的字,想跑过去问他,但就是放不下大哥哥的臭架子!
这个小家伙就是不理我,我也就没有心事,再用这种小伎俩吸引他。我要捕两只鸟儿,让他羡慕,那怕就是捕上一只,只要他主动吆喝同我打招呼!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送给他。
于是他采他的花,我找我的鸟。平地而居的牛角鸪,虽然样子可人,叫声也动听,但太容易得到了,高树上的喜鹊?也不行,他家的大杨树上就有一窝。口口声声说是他的私产,同学们也都认可了。还是悬崖上那黄腿黑毛的红嘴鹰。一定会让他小小的矜持败下阵来!
还好过了这片玉米地,就里逶迤北去的黃涧沟,在西面的半崖上就有一窝,再过几天大鹰孵化的小鹰就要出巢了。这是半月前我偶尔发现的宝藏,今天必须阿里巴巴啦。当我走下东边这面沟坡,二小也釆花来到沟沿上。我洋装没有发现他,心中暗笑,胆小的他一定不会离我太远。我更有了掏鹰的信心了。
不一会儿,我就攀上了悬崖,已经看到了小鹰大张着嗷嗷待哺的嘴巴。我右手紧紧地拽着头顶上一株野山桃。左手正要伸入鹰巢之中,突然,裸露在外的右臂,有种东西凉凉地划过。我一失手滑下了悬崖。噢,原来是一条绿如草色的大青蛇,吐着雪白的信子,蠕动着粗壮的身子,向我逼来。许是我落崖身痛,许是惊怵。一下子把我吓呆了。只听二小大喊一声:不要怕!顺势从东面的坡上划了下来。急急忙忙爬过来,死死按住了摆动向前的蛇尾巴!蛇张开了大口正要回头,我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两只脚牢牢地卡住了蛇的脖子,弯下腰给蛇的口里塞进了一块石头。小二又为我用一只脚勾过了另一块石头!我拿起它猛击蛇的头部。直到把蛇击打的没了头型,身子不再蠕动。我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起了三次都没有站起来,整条右腿,从下到上钻心的疼!——是扭伤了脚髁子。
嘿嘿!到底二小就是胆小,顺着黃涧沟,一路小跑哭哭啼啼回村叫大人去了。我怎么喊也喊不住!
《古老的桑树》
即使我闭上眼睛,凭我脚下的感觉,和一种总也不清的味觉。从村子里不同的角落出发,都能准确无误走到村东头那棵,古老的桑树下。仿佛这棵桑树,就是一双温暖大手的缩影,一直牵着我,或若它亮丽的绿、透过它古老而又年轻的年轮,就一直于冥冥之中,为我的灵魂指路。
当我骞然睁开双眼,在同伴们惊异寞名的眼神中!——我己站在它的根部,靠在了它粗壮的躯干上了。
其实很多孩子,对村子里的角角落落,都同我一样轻车熟路。我一下子理解了,村子里一个从小就双目失明,名叫小三孩的老汉,围村而设的方园十多里,沟沟坎坎的田野,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而且,能从不同的路径返回家来。越来越觉得,这没有什么奇怪了。土生土长的人,土生土长的植物,土生而又灭之于土的永恒存在,一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法则,相互交织融通。就如浑身细如牛绒,多如乱麻的毛细血管,每一个血细胞皆能自由出入,亦可随便到达。
好了,还是让我说说这棵古老的桑树吧!尽管我的描述,不足以表达它的博大和奇妙。但我还是想用文字,给您留下一鳞半瓜的印记,让您分享我们童年时代的温馨和快乐。——
它驱干粗壮,树冠蓬大,荫荫翳翳占了足够半亩多的面积!当满天的云彩,第一次变雪为雨。哗啦啦,落向它托举在天空的,纵横交错的枝杈上。就像破盒而出的火种,划过渴望以久的磷片,迅而燃起了火花。仿佛一梦之间,绿色的火焰就窜满了农耕麻桑的枝头。孩子们把嫩嫩的,碧绿中泛着鹅黄的桑叶,贴在脸上,含在唇间,奏着口弦满街跑起来的时候,又一岁暧春就敞开阔大胸怀走来了。大人们忙于田畴农事,这棵古老而生机勃勃的桑树,就成了孩子们,乐此忘归的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