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对面的同事买了一本余秀华的诗集《月亮落在左手上》，我便拿过来先睹为快。因为比较忙，没有一口气看完，但是在两三天里断断续续地读完了。我想，如果有时间，我会一口气读完的。我其实都想好了，即便是一口气读完，也不会一直埋着头，偶尔会抬头看看窗外，看看五月的树叶，看看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当然，读余秀华的诗歌，最好不要在办公室里读，最好找一个类似于书中的那些与诗人的生活、爱情和伤痛纠缠不清的村庄、河流、月光以及熟悉的花开这样的景物和事物的环境来读，那是能触景生情的，最能和作者的诗歌产生共鸣。
我之所以有如此读余秀华诗歌的想法，是因为作者在自己的诗歌里，并不是一味地诉说自己的不幸。人皆有不幸和痛苦，作为情感最敏捷的一类人诗人可以不遗余力地写自己的苦难，或者构写并不实际存在的苦难，所谓为赋新词强说愁之类，但是余秀华与众人不同，她的苦难是真实存在的，不做作，不作假，却也不贩卖，也不倾倒，而是隐匿或者潜伏在那些植物性的意象里，它们是那样的具有灵性和人性，和诗人的思想、内心和想要表达的，完全融为一体，分不出谁是谁。它们总是在诗人最不幸的时候挺身而出，替诗人说和，替诗人隐忍，替诗人受难，替诗人分担。就在这本装帧得很精致的诗集里，还有许多的诗人生活的场景。场景虽然是平常的，但是画面下面配上余秀华的诗歌，就把这个些景物激活了，升华了，田野、道路、水塘和白云，成为诗人的思想和诗歌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作为一个读者，无论怎样地设身处地，也不能体会到作者的感受，只能是借助于问题去感受，以达到近距离的阅读。虽然诗人的痛有十分，读者只感受到了三分，这也是好的。
最早知道余秀华，是从那句闻名遐迩的诗句“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那时候，余秀华也是因为这首诗歌被归在“用下半身写作”的人群里。其实，她这么直白地表述，并不诲淫诲盗，只是作者内心的痛苦的一个带着烟火味道的声响巨大的释放，就像那些年，日子虽然清贫，我们总是要在过年的时候，放一通惊天的大炮。放了就放了，主观上，放了心情就会好些，也希望因此获得好运和长久的幸福。但是，放了和没放效果也是一样的，客观上，并不能因此改变我们的命运或者改善与命运相关的什么。
余秀华虽然脑瘫残疾，但是对七情六欲的渴求与常人无异，她下田干活，在路上慢慢地走，在夜晚服药读书写作，对周围的事物包括流行时尚的感受，也如常人，正像她在诗歌《下雪了》中写的：一辈子在一个人身边爱着另一个人/这让我罪大恶极，对所有遭遇不敢抱怨/对身体的暗疾只能隐瞒/半夜，借手机的微光撒了一泡尿！余秀华的这泡尿撒在2014年，大约是口语诗人伊莎在黄河撒尿的6年之后，此时已经有更多的人把一些屎尿之类的意象搬进诗歌里，余秀华自然也不例外地受到影响。但是，同样是撒尿，有些人的缘由是玩世不恭，有些人是愤世嫉俗，而余秀华则是被身体的疼痛和命运的疼痛折磨所作出的绝望或者抗争，正如这首诗歌后面的描写：听见雪嗞嗞融化的声音/我又一次感到，我是一个多么庸俗的女人/比如此刻，我偏头疼得厉害，眼泪不停地流出来/我只想逃离这样的生活。而余秀华的“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发表在2015年，虽然引起一时轰动，但是从时间上来看，她并不是下半身写作的始作俑者。我觉得余秀华的一些写法，是受了那些诗坛小姐姐们的早就驾轻就熟地大写身体的隐秘部位以博得读者青睐的诗歌风潮的影响而已。比如她的诗歌《黎明》：因为爱，那些从死亡里把腿而出的人/安放好心，安放好乳房/哦，黎明，是从两个乳房之间开始的/彼此照亮。而与哪些小姐姐们相比，虽然余秀华来得晚一些，但绝不是那些女诗人的无病呻吟、搔首弄姿、倚诗卖色的真的下半身写作或者上半身写作的盗版。我觉得，如果理解和感悟了余秀华的痛苦，就不会把她和那些女人们同日而语，也就真正地理解了余秀华的诗歌写作。
余秀华是真正地在痛苦中写作的诗人。她的诗歌其实就是反映了作者在苦难中生活，在苦难中挣扎，在苦难中歌唱，在苦难中追求爱情。但是，余秀华并没有把这些痛苦、艰难和不如意原封不动地挂在嘴上，堆积在诗歌的字里行间，而是用时光和忍耐把它们磨平了，使之没有了最初的锋芒，就像手上的老茧，虽然是艰苦的痕迹，却最后成为自己身体一个组成部分和与众不同的标志。余秀华的诗歌里，确实有一首诗歌叫做《茧》：埋你，也埋你手上的茧/这茧你要留着，黄泉路又长又冷，你可以拨弄来玩/如果你想回头，我也好认得//作为女儿，你可以不选择/作为女儿，我一辈子的苦难也不敢找你偿还/埋你的时候，我手上有茧。这是一首送别父亲的诗歌，她没有写父亲的一辈子受的苦，只写了父亲手上的老茧要和父亲一起埋了，是没有眼泪的眼泪，是没有悲伤的悲伤。
艰难的时光，被余秀华轻描淡写成时光的不平整和被大家分取：时光不够平整，被那么多植物分取/被一头牛分取，被水中的鸭子分取/被一个个手势分取/同时，也被我分取//我用分取的光阴凑足了半辈子/母亲用这些零碎凑足了一头白发/只有万物欢腾/——它们又凑足了一个春天——《横店村的下午》。在这里，作者用时光的不平整诗意而清晰地整涵盖了她对命运的坎坷的诉说和对命运的不公平的哀叹。她似乎什么也没说，似乎什么都说了，这与其说是是她的诗歌手法的高妙之处，不如说是诗歌从真实的感受而来的一种自然生成，也是作者应对生活驾驭文字的一种历练出来的最适合自己的姿态和角度。
也许是因为身体严重残疾，所以无论是生活或者爱情，都给了诗人以常人想象不到的痛，甚至包括被常人看做美好象征的白色的月光：我穿得更厚，才敢从月光里穿过/我身体里的黑都在撕碎，如死去多年的腐骨/同时破碎的是爱，恨/它们的混合之物在如此盛大的月光里/肮脏/想起我白天活着的样子，也是月光/偷偷摸摸挨在阳光里的样子/如果我不喊疼，没有人认出来——《月光这么白》。月光的白和她自己身体里的黑，也就是病痛或者受到的各种伤害包括爱情带来的伤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是，她自己一直在伪装着，坚守着，就像穿得很厚，这种隐忍，让她很平静地穿越生活，最后两句“如果我不喊疼，没有人认出来”，虽然是一个假设，却让人有一种强烈的心灵的触痛感。
诗人的身体是衰弱的，但是心性是高远的（如她自己说的一句话：所有中国的男人都配不上中国的女人），意志是坚强的，正像她在诗歌《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里的句子：当我注意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许多部位交换着疼痛，胃，胳膊，腿，手指/我怀疑我在这个人世作恶多端……这些诗句表现了诗人对自己的心灵之外的病痛的一种无奈。但是，她并不屈服于此，只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命运的安排，她的坚强的生命和美好的诗歌便是证据。在《晚安，横店》这首诗歌里，她以和黑暗中的田野道晚安的方式，进入梦乡：我不能说爱这宁静，和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一棵桃树开花、凋零，结果/一片庄稼生长，开花，结果，收割/这些一年年的轮回，让我有说不出的疼痛/和越来越沉重的哀伤//在这无法成眠的夜晚，风在屋檐盘旋/而我落在这里，如一盏灯关闭的瞬间/我口齿不清地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这样的道晚安，成为每天的功课。
生活不如意，身体很疼痛，但是，每日依然努力前行或者被时光拽着进步。余秀华的诗歌充满对未来的希冀，但并没有让人觉得空泛和说教，而是感到自然中流露出一份欣慰，真实里透出一丝凄凉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空泛和说教，而是感到自然中流露出一份欣慰，真实里透出一丝凄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