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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凉州》第79章:朝秦暮楚,遭遇晋臣侮辱

作者:相也   发表于:
浏览:42次    字数:4688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90篇,  月稿:0

  张天锡被秦将王猛一信劝回,主动撤兵。

  回到姑臧,张天锡这才猛然醒来,大呼上了王猛老儿的贼当。凉州军即将胜利之时,怎么就把擒拿李俨的战功,白白地拱手相让,被王猛生擒了李俨呢。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样放飞了。更严重的是,放了一个李俨,丢了一大片土地。他父亲张骏时打下的河州八郡土地和人口,从此全部丢失。前凉,一下暴露在了前秦的面前,再无屏障,也无缓冲。

  这就一下子暴露了张天锡目光短浅,缺乏长远战略的眼光。

  从此,张天锡的这一弱点,让秦人紧紧地抓住了。枹罕这个桥头堡,将前秦的西线向凉州推进了一大截。它西望凉州、西域,南接蜀地,好像河湟大地上的一方窗口,且幻且真。而前凉的处境,自此更加暗淡。前凉的日子,就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而前秦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大臣们感觉门庭的危急日日临近,就都劝张天锡赶快确立世子,以防不测。

  张天锡同意,即立长子张大怀为世子。

  前凉升平十四年(370年),前秦命王猛、邓羌率步骑六万伐慕容鲜卑的前燕,打败了前燕太傅慕容评率领的四十余万前燕军队。随后苻坚亲率十万大军支援王猛,进而彻底消灭了前燕的军事力量。建国六十余年的前燕遂告灭亡。徙慕容以下鲜卑豪族四万多户被迁至长安。此后,苻坚强盛,常常派兵来骚扰凉州,弄得前凉军队没有消停的日子。

  前凉升平十五年(371年)四月,秦将王猛率兵清扫了张天锡在枹罕的残余势力,俘虏其将敦煌人阴据及甲士五千人。前秦王苻坚平定了仇池公杨纂的反叛后,想用仁德感怀远近,同时想威加河西,便释放了俘虏的阴据和五千甲士重新回到凉州,并派著作郎梁殊和阎负第二次出使凉州,以此展现前秦的仁德,恩威并施,逼劝张天锡降秦。同时,苻坚命令王猛又给张天锡写了一封诏信,让梁殊和阎负带去,晓谕张天锡。

  五月的洪池岭上,山顶白雪皑皑,山脚下,各种不知名的小黄花,紫花儿,马莲花,一簇簇,一片片,开得正艳,蓝天上,几只老鹰正在盘旋。

  著作郎梁殊和阎负陪着阴据的队伍,不两日,到了姑臧城东,在离姑臧还有五十里的地方,遇到了张天锡的马队。张天锡顶盔贯甲,策马徐出,竟然是凉州将军阴据,和被俘虏的五千兵士,不由得心里一喜,刚要欢迎,但很快冷静了。阴据一众将士虽然全部回来了,但却不是凉州的兵,而是前秦的先锋宣传队了。遂心生不悦,朗声道:“秦王遣使来此,所为何事啊?”

  梁殊看看副使阎负,把节杖交到副使阎负手中,取出苻坚命王猛写的书信,策马趋前,故意把嗓子拖得老长:“西平公张天锡接诏。”张天锡摇摇头,正要下马,却被一旁的刘肃扯住马缰:“主公堂堂凉国之主,岂可下马跪拜接诏;一朝下跪,终身抬不起头来啊!望主公三思!”

  “你以为我愿意下跪吗?”

  张天锡白了刘肃一眼:“下马”。

  众皆下马,齐齐跪倒。

  梁殊展开王猛的诏信,缓缓念道:“昔日贵先公向刘氏和石氏称藩,是审时度势、自知强弱的结果。如今要论凉州的军事实力,已经不如当年了;要论现在大秦的威德,则并非当年的两赵可以相比。而将军竟然自绝于大秦,与秦断交,这难道是你们宗庙的福份吗!”

  梁殊念着,用余光扫了一下跪着的张天锡,继续道:“以大秦的威力,可以对外邦一视同仁,可以让河西弱水(即今张掖黑河,向西流水)东流,也可以使江河之水往西流注。关东既然已经平定(前秦此时已经消灭了前燕),大秦即将移兵河西,恐怕非凉州六郡的军民所能抗拒的。当年刘表以为汉南可以保住,而今天将军也以为西河可以安全。吉凶在身,命运如何,很快就可以得知。将军应当深谋远虑,自求多福,不要让张氏六世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也!”

  信中的“凉州六郡”,是以张轨初镇河西之时,统治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郡、西海六郡言之也。此时,虽然丢了河州不少郡地,但并不是说,张骏开疆拓土,打下的前凉三州二十二郡的江山,仅剩下“凉州六郡”了。

  大秦王猛的书信,说是劝降,不如说是威逼;说是王猛的书信,不如说是天王的诏令。凉州还没降秦,大秦天王也不好下诏,就以王猛的口气,在信的最后给张天锡任了命。念罢,张天锡已是冷汗夹背,衣衫尽湿。他举着瑟瑟发抖的双手接过诏书,顾不上抹去额头密密麻麻的细汗,诚惶诚恐地对梁殊道:“请特使大人转告秦王,张天锡愿率河西之众用为大秦屏障,此心天日可鉴!我已备下酒宴,还请两位特使赏光。请!”两支马队轰隆隆离开了草原,往姑臧城奔去。

  刘肃听见,张天锡嘟囔了一句:“早晚必雪此耻!”

  接待完大秦使臣,张天锡连夜在宜阳青殿召开众官会议,商议对策。宜阳青殿内灯光通明,文武大臣立于两厢。张天锡端坐在金銮宝座上,又细细地揣摩着前秦使者送来的诏书。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苻坚的志在必得,不管张天锡接受不接受,同意不同意,已经把凉州纳为前秦之一州了,强行下诏,拜张天锡为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平公。赋予张天锡所管辖的地盘仅仅剩下了“河右”,实职也仅剩了被降格的“凉州刺史”,但仍保留了世袭的“西平公”。

  大臣们分析了前秦这一连串的动作,捋到一块,共四招:

  一是诱降。阴据五千甲士重回凉州,但却是前秦的军队了。这是做给前凉众将士看的,意思是只要老老实实投降大秦,不但能保全性命,还能仍做将士,只是换了个前秦的身份罢了。这不,阴据的五千甲士降秦,就全部活着回来了,还有饭吃,还有事做,还有兵当。前凉的兵士看到,能不动降秦的心思?军心一动摇,你张天锡能控制住局面?这招,够怂的,感召力够强大。

  二是劝降。阎负和梁殊两位名嘴第二次到凉州姑臧劝降,谁还能战胜这两位名嘴。当年就是这两张利嘴,把本不同意向前秦称臣的张瓘说得心服口服,向前秦称藩称臣,由此带来了前凉十年的安定与和平。说明前秦是说话算数的。

  三是逼降。王猛给张天锡的一份信,实际是一份宣战诏书,宣战书说得很清楚,降,凉州则安;不降,前凉则亡,张氏六世创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以战逼降,以武逼和,你自己掂量着办。

  四是恩降。天王下诏任命张天锡为凉州刺史,收缩了张天锡的职权,成了前秦的一州。任命河州刺史李辩领兴晋太守,回镇枹罕,河州正式纳入前秦,前凉除了凉州,再无地盘了。战与不战,人家用一纸诏书,已经消灭了前凉。但人家又不杀你张天锡,仍让你当凉州刺史,这是恩威并施。

  这四条,说透了,最关键的就一条:“恩威兼施,威逼利诱”,逼张天锡向前秦称藩臣。如果这四条的压力还不够,当时前秦的形势,亦足以让张天锡胆怯。其时,前秦天王已经吞并了前燕,消灭了前仇池国,打败了陇西鲜卑首领乞伏司繁。轮到吐谷浑君主碎奚,都不用前秦动手了,碎奚一看前仇池灭亡,就赶紧遣使向前秦进贡,苻坚善待了碎奚,授予其官职爵位。对前凉,因为是大国,苻坚更不想用兵,而想在河西树立威信,以德怀民,于是,尽释早前俘获的前凉将领阴据及其所统五千兵士。

  张天锡看到前仇池被前秦攻灭,吐谷浑君主投降,更为恐惧。商议的结果,便是派使臣去长安,向前秦苻坚当面谢罪称藩,稳住局势,再做他议。前凉的使臣随阎负和梁殊到了长安,向天王谢罪的情形,和李俨派李纯向前秦天王谢罪一模一样。前凉使者说,我们的凉王年轻气盛,好意气用事,当初派使者在边境宣布与秦断绝臣属关系,实属不该,特派臣前来向天王谢罪,向天王称藩称臣,永不反悔。

  就这样,前秦恩威并施,降了张天锡。

  张天锡当面认怂认错,愿意称藩,保住了凉州局势。

  十二月,张天锡向前秦称藩称臣后,换得的暂时和平,仅仅保持了半年时间。前秦苻坚最狠的一招:釜底抽薪,就出手了。苻坚决定改革前秦凉州建置,将凉州的治所从姑臧迁到金城。张天锡得知消息后,自然明白其用意,这一招真若实行,州治被迁,随之而失去的就是凉州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的地位,凉州便什么都不是了。这种霸道,比长矛刺向张天锡,还令他气愤,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这一下,惹怒了张天锡。张天锡随即翻脸,急忙向旧主东晋靠拢。

  腊月的凉州,寒风凛冽,天寒地冻。张天锡认为既然你前秦无情,那前凉也就无义了,决定背弃前秦,再次变卦,向东晋救援。张天锡先在姑臧城西设立了祭坛,杀了牛羊猪三牲祭祀,率典军将军张宁、中坚将军马芮等百官,面向东南,遥望着东晋方向,与东晋王朝的三公遥拜结盟(很象今天疫情期间的网络视频会议啊,就差图像了)。事后,立即派遣从事中郎韩博、奋节将军康妙出使东晋建康,上奏表章,表明忠心,呈送誓盟文书。同时,张天锡还给东晋大司马桓温写了一封信,相约第二年(372年)夏季同时大举,在上邽会合,依晋敌秦。

  但此时的前凉,已非昔日的前凉了。国家衰败,使者无颜,诚可谓弱国无外交也。东晋官员在接见前凉使者时,就有点瞧不起凉州人了。东晋大司马桓温听说凉州来的韩博儒学根底厚,口才好,辩才一流,就想借此试试,以戏弄凉州人。在一次外交宴会上,主客正互相敬着酒,桓温就让司马刁彝给凉使敬酒时,有意嘲讽使者韩博。

  刁彝问韩博道:“先生,你是韩卢的后代吧?”

  韩博一听,嘻嘻笑道:“先生,你才是韩卢的后代啊。”

  “韩卢”不是人,而是狗。战国时,韩国有种黑色犬,很有名,狩猎时,捕捉兔子很准。“韩卢”即指韩国猎狗,后来,“韩卢”就成了“狗”的别称。韩博一听,东晋官员这玩笑开大了,凉州人不远万里前来上表,却嘲骂凉州人是狗,骂他爹是狗,他是狗的后代,狗崽子。这不但是对凉州人的侮辱,也是对他爹的侮辱,更是对他自己的侮辱。韩博倒不生气,将“韩卢”原原本本敬了回去,意思是:你刁彝才是狗的儿子,狗杂种啊。

  大司马桓温以为韩博的回答输了,便以为韩博的文化不过如此,又进一步嘲笑着问道:“刁君因为先生姓韩,才会这么问。他自己姓刁,怎么可能是韩卢的后代呢!”

  韩博放下酒樽,又嘻嘻揖道:“明公难道不知道,短尾巴的叫‘刁’?”

  在座的官员,一时举座哈哈大笑,无不为他思维和口才的敏捷而叹服。韩博妙用“貂不足,狗尾续”之义,将刁彝比作短尾巴的狗了。刁,音谐“貂”。并妙借刁彝姓“刁”,维护了凉人做人的尊严和处事的原则:人不刁难我,我不刁难人;人若刁难我,我必刁难人。

  桓温立时对韩博肃然起敬,十分赞许。

  这就是前凉时期官员们骂人的水平,刻薄,恶毒,而又文雅得不吐半个脏字。后来,史家把这事完整记入《晋书》,曰:尝大会,温使司马刁彝嘲之,彝谓博曰:“君是韩卢后邪?”博曰:“卿是韩卢后。”温笑曰:“刁以君姓韩,故相问焉。他自姓刁,那得韩卢后邪!”博曰:“明公脱未之思,短尾者则为刁也。”一坐推叹焉。”

  张天锡朝秦暮楚,舍近求远,弃秦依晋,刚向前秦称臣半年,又背弃前秦,想与东晋结盟,联合伐秦。作为汉家政权,前凉能主动上表,称藩称臣,东晋自然高兴,但此时的东晋与前凉,天高皇帝远,中间还夹着势力正在崛起的前秦,虽有联合伐秦之心,已无联合伐秦的可能了。称藩与结盟,一切成了形式。真要当真,莫非是每年多花些进贡的银子罢子。所以,不但没得到东晋的支持,反让东晋官员借人姓氏,把凉州人戏弄了一番。尽管韩博的儒学功底深厚,口才一流,借题发挥,维护了凉州人的脸面与尊严。但前凉派使者到东晋,实也自取其辱,被人骂狗。与桓温结盟约定第二年夏联合伐秦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张天锡依靠东晋失败,只得灰溜溜地再次脚踏两只船,向前秦称藩。

  前秦天王苻坚,也意识到迁凉州州治到金城之计,操之过急,惹张天锡翻脸。从长远说,这也不利于对凉州的控制和管理,也就既往不咎。但张天锡弃秦投晋之事,终究给前秦留下了阴影,对凉州的信任急剧下降,秦、凉之间的矛盾急剧加深。

  更大的危险,也就接踵而来了。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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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文学 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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