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消逝急速,转眼已是立秋。
天还是酷热的。风亦如沸透的滚水,泼在身上都欲令人跳起来。炎炎日子,整个世界都似燃了火。能避暑的唯有空调屋。这种时节,做任何事都是容易犯懒的。我懒洋洋地浇花,阳台上的花懒洋洋的开放。茉莉开着开着就焦黄了花瓣,无尽夏开着开着就黯淡了色泽,凤仙原赤如焰,却在粗枝大叶里显得绿肥红瘦,蔷薇开了两朵,粉白素净,偏又蔫蔫巴巴。若再俯瞰楼下,所见绿树皆被晒得发乌。蝉鸣亦是焦躁的,远无山居期间的悠然。
即使如此,立秋也是来了。立秋、立秋,一叶落而知秋。立秋之后,枫叶会红,银杏会黄,菊花会开,板栗会熟。立秋之后,开学渐近。又要面对繁忙的工作与紧张的日程。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每年迎接立秋,我都不甚开心。不开心源于中年人士对于时光匆匆的无奈,不开心源于工作内容的重复与无甚新意。说起来,单位年年组织培训,教委换着花样安排学习内容,课改改了又改,教学模式变了又变,工作形式却永远是每天几节课上完,批改作业、撰写教案、分析考点、安排测试。九年制应试教育强调分数,中学教师必须尽职尽责地帮助学生提高成绩。励志鸡汤——我相信没一个文化课老师不会炖。我们要炖得学生天天喝、月月喝、年年喝,直喝到毕业,直喝到考上A类高中,直喝到他们坚定不移地将那些信念酿入血液,植入青春……
说起来,青春是属于春夏的。春夏是多么美好的季节。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春夏期间的花是解语花,果是解语果。它们怀揣着希望朝气成长,它们相信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它们向往着长风兼破浪,云帆济沧海。它们是横击穹庐的鹰。它们是垒建泥巢的燕。它们叽叽喳喳,它们嘻嘻哈哈。它们充满了生命力,生命力有如洪水漫涨。它们似透了他们。他们与它们浑然一体。他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他们的小脸像被阳光亲吻的葵花,闪耀着纯金般的光泽。他们最好看的季节在盛夏,奔跑如汹汹的风,笑声如轰轰的雷。他们怎么闹都让人触目欢喜。因为他们的童稚纯粹太有感染力。这个世上,有什么能胜过童稚纯粹的内心呢,有什么能强过酣畅淋漓的快乐的?
人到中年则不同。中年人是属于秋的。秋天没有牡丹的国色天香,没有芙蓉的清高自诩,秋天里的荷花会渐渐残败,荷叶也会卷曲萧疏。秋天会多雨,雨如中年人心底的愁,声甚幽微,欲诉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许是上天体恤中年人的苦闷,往往会让秋虫的叫声变得清晰响亮。蛐蛐也好,蝈蝈也好,抑或是别的什么昆虫,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间段尽情吐槽。可惜老天爷不知,夏天里的萤虫纷飞,星星点点,带给人的是梦幻般的美好享受。秋天里的虫鸣嗡嗡更易令人心生寂寥。自古逢秋悲寂寥。更那堪经历过生命里秋季的人,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布衣平民,对命运无常都有着几许忌惮。今年的帝都洪水,宛如306个西湖从天倾降。原是一个特大型的缺水都市,还指望着南水北调来解决用水难题,一个“杜苏芮”的袭来,许多人的财产都遭遇了严重损失。已有十数人遇难,二十多人失联。试想三年大疫,新冠病毒还未完全战胜,此番天灾袭来,我华夏大地还要经历多少劫难。故,人到中年,渐渐会接受玄学。一旦接受玄学,行走红尘就生了敬畏心。有了敬畏心,性格里原先火爆的东西就会逐渐偃旗息鼓。毕竟,老天爷是喜好谦卑温厚的人,造物主是眷顾行善积德的人。中年人需在秋季里谨言慎行,中年人需在秋季里惜福感恩。中年人不能只为自己活,家人的安危与家庭的稳定是生命里不能承受也必须承受的重。
中年人会逐渐好静。静以修身。坚持修身即能养性。日本女画家梶原绯佐子画过一副画,名为《静闲》,画面清雅简练,一个端庄的妇人身裹蓝色和服,侧身跪地绘着竖长画卷,她深情专注,气质淡定,手绘的兰草如女工用织布机织出的丝线,整齐茁立,不见一丝软弱。这种定力非经历过世事沉浮的人罕有。因经历过世事沉浮,往往会懂得沉静的力量。沉静有助于内心清明,内心清明有利于决策正确,决策正确即少走了人生弯路。这世间大多数人皆为凡人,凡人不具备伟人无惧苦难,笑傲江湖,随时可以重头再来的霸气。凡人能坚持在适合自己的人生轨道上执着前行已是不易。凡人不渴望影响世界,凡人不奢望大富大贵。凡人的幸福在于国泰民安,家和万事兴。凡人的幸福在于父母长寿、子女健康、周围人际关系和谐。凡人的幸福在于应付完鸡毛琐事,还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看鸟群云影,走一走绿水青山,听一听萨拉布莱曼,玩一玩钓鱼、书法、吟诗作赋的爱好。
凡人,在秋天里更易生感触。凡人一言难尽自己的秋绪。凡人已经长成了时间的叶子。凡人的尘埃是否落定不重要了。凡人的人生不会一直糟糕下去。凡人的幸运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凡人的双脚踩着泥土,手里收割的却是金黄的稻穗。凡人的脊背卸下了很多无用的包袱,比如名、比如利、比如斤斤计较与恩恩怨怨。这一生很长,起码严冬还未来。
凡人在秋天,不屑嫉妒春天。凡人在秋天,无需难舍夏天。认真过好每一天,已然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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