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

苏赵锋:养儿防老

作者:苏赵锋   发表于:
浏览:13次    字数:5553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19篇,  月稿:0

  那日下午,我按部就班地去单位上班,突然接到妻子的电话说,有些“见红”。这是孕期早产的征兆。挂了电话,便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回家后见妻子愁生两眉,不时抚摸着肚圆似月的身子,好让这个尚未谋面的“小家伙”能安分一些。岳母安慰着妻子,催促我们赶快去医院。医院离家并不算远,十几分钟的车程,一脚油门,车似离弦飞箭。担惊受怕的妻子劝慰我说,不要开那么快,欲速则不达,可别颠着宝宝了。

  下午的医院,门庭冷落,稀稀拉拉的人影屈指可数。二楼是妇产科,没想到这里却是另一番繁忙,排队等待问诊的孕妇摩肩接踵。焦急与忧愁交织在我俩心上,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盼着,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听到了妻子的名字,便急不可耐地将症状描述了一番。女医生只顾敲电脑键盘,偶尔瞥一眼,一个心急火燎,一个气定神闲。在对话的当儿,一张张单子从打印机里吐出来,CT、血检、心电图,又免不了一番检查。如今,但凡一进医院,这类似的检查总少不了,小到普通感冒大到不治之症,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医疗器械虽越来越好,但在病人和医生之间似树起了一道“机械”式的藩篱,少了“望闻问切”式的嘘寒问暖,这是医院常受人诟病的地方,也是不正常中的正常。妻子还没起身离座,后面的孕妇早已见缝插针,诉说起自己的症状来。陪着妻子做完检查,又等了一个来小时,所有的检查结果拿到手里。依据单子上的结论,情况还是好的,悬着的心算是轻轻落了地。回到诊室,还是那个女医生,她一一过目后说:像这样的情况,还是要引起重视,出血量不算多,但也有这个苗头,掉了,就那么一瞬间的事,住院也行回家观察也可。这模棱两可的话,最令人难以捉摸,不置可否,稍微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与妻子商量一番,觉得还是住院保险点。俗话说:大意失荆州。医生听了决定,便开口说道:那就开单子住院了,早产的话更麻烦,对母子都不好。

  住院部在四楼,办完手续后,护士领我们来到病房。病房一间入深,横排着三张床铺,床头各配一个小柜子,靠门口的两张床上都有病人,也是女性,床边的塑料凳上各坐着一个男人,看样子都是夫妻。内侧的床上空着,那是安排给妻子的。床尾靠近厕所,厕所门把手上系着一根塑料绳子,另一头挂在墙壁的钉子上,虚掩的门缝里窜出一股子味来。一抹夕阳照耀进来,几件衣裳沐浴在阳光里,影子印在地面瓷砖上纹丝不动。妻子上床躺下,我看了看那两对夫妻,由于陌生便也没有主动搭话。中间床上的妇人侧睡着,撑开惺忪的眼睛瞄了瞄妻子。她约莫六十来岁,一旁的男人正盯着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江西电视台的“金牌调解”;另一张床上平躺着一个妇人,裹在被子里安详地熟睡着,一时看不清什么模样,床边的男人戴着耳机盯着手机屏幕,“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来得可真巧啊,床上那位刚走,你就住上了?!”侧睡的妇人开口说道。

  “哎!本来不用住院,可又觉着不踏实......”妻子答道。

  “床位很紧张呢!”她头朝另一侧扭了扭,“排了好几天才住进来。”说着又看了看我。

  我才明白她开头那句话的意思,意思是说我们走了“后门”才有床位。“走到哪里都需靠关系么?”我只能暗自庆幸自己走运。我性格偏内向,再说自己走运而已,便也没有搭话。

  “你做了手术么,好点了吧?”妻子反倒显随和,与她攀谈起来。

  “摘了子宫,还需留院观察几日。”那妇人将枕头对折了一下,把头支高了一些。

  “手术很顺利,你恢复得不错嘛!”妻子也侧卧过来。

  “哎!生儿子那会挨刀,老了吧,又挨一刀,哪有你们年轻人恢复得快;主刀的医生是熟人,手术比较成功吧!”那“吧”字发音比较重又拉长了一点,显露出一丝优越感来。

  “是啊!女人挨刀受罪,男人坐享其成。”妻子说话的当儿,朝我瞥了一眼,是喜是怨?人的表情最为复杂且难以捉摸。

  “肚圆是‘妹呢’,肚尖‘毛呢’(方言:毛呢指儿子,妹呢指女儿),看模样是个‘毛呢’哟!”

  “没生下来,这哪说得准?‘毛呢’‘妹呢’都一样,两个吧,有个伴儿!”

  “这可不一样,有‘毛呢’‘妹呢’才圆满嘛!像我为生个‘毛呢’,不知遭了多少罪……”那妇人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生育故事来。

  该妇人是湖边上的村民,大多靠湖为生,打鱼为业。打鱼是个体力活,诸如撑船、撒网、收网、起鱼等,没把子力气难以承受,若家里男丁多,家业自然兴旺。再者,像她那个年代的农村人,封建思想还是相当顽固。她接连生育了三个女儿,失落之余又更加坚定了继续“生”的战斗意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计划生育抓地紧,计生干部上门“逮”她去结扎,她与他们玩起躲猫猫来,有家不敢回,有女不能带,只能将三个闺女托付给亲戚照顾。那段日子里,她把能去的亲戚朋友家住了个遍,欠了不少的人情。三个闺女基本上是大的带小的,吃喝拉撒全靠自己,也耽误了她们的学业及成长,她也一个劲地埋怨着自己。

  听了她的讲述,我想起电视剧“金婚”里的一段剧情来:小女儿“多多”青春期很叛逆,常同母亲吵架对着来。一次“多多”和母亲大吵起来。母亲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真不该把你生下来,叫你“多多”真是没叫错。多多听后,对母亲的怨恨愈深,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多多是这样说的:当年你和爸爸吵架,爸爸摔门而去数日不归,你一怒之下只带了大宝(多多的弟弟)去了姥姥家,唯独把我留在家里,从那时便觉得自个真是多余。第一次来“例假”,在床上疼得直打滚,不知所措又不敢向奶奶提及。多多质问道:我最需要关爱的时候你这个母亲在哪里?!现今装模作样地关心起我来。多多以“破罐子破摔”式的自残来惩罚母亲对她的不公。母亲听后才恍然大悟,心痛地瘫坐在地上,无言以对……

  好在她的女儿们还算孝顺,虽未有“山沟里飞出金凤凰”的骄傲,但都已成家立业,衣食无忧。

  俗话说“躲过了十一,躲不过十五”,她还是被“逮”到了。结扎——就意味着绝了生儿子的念头。那会她可真是绝望了,想轻生予以抗拒。幸好有个亲戚出了个“点子”,这个亲戚与主刀的医生相熟,便送了点东西去疏通,求主刀医生手下留情。这位医生菩萨心肠动了恻隐之心,做手术时敷衍了事,才留了一线“生”机。

  怀上儿子那年,夫妻二人躲到外省,丈夫在工地上打零工,她躲在出租屋里待产。后来,超生既成事实,便交了罚款了事。虽心疼钱款,但也异常走运。

  她说,本来还有一个儿子,比大儿子小三岁,可没能活下来。临盆那天是深夜,计生干部又找上门来,这是超生中的超生,不但要交成倍的罚款,还需重新“结扎”,养活四个子女都已捉襟见肘,那还能凑出钱来交罚款。儿子呱呱坠地,本该是件欢天喜地的事,但一家人一筹莫展,愁云密布。计生干部也不容易,计生工作没干好,往往一票否决,甚至影响到“铁饭碗”。屋子里异常沉闷、压抑,婴儿的一声声啼哭,不见“喜”意横流,只添心烦意乱,越发令在场的人陷入沉默的旋涡之中,沉思眼下该怎么办?村长的一句话打破了那沉默且煎熬的长夜。他说:人没了,还交啥子罚款嘛!丈夫似懂非懂。村长指了指脚下的尿盆。丈夫心领神会,啼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消逝在漆黑的夜色里,旋即一声男人的哽咽声却越来越近。

  听了她的育儿故事,我想起宋丹丹、黄宏演绎的小品“超生游击队”来,那种调侃式的幽默,却反映了那个时代父母们的悲哀和无奈。那的惊悚与凄凉的场景,久久印刻在我的脑海,俗话说“虎都不食子”,但人会演绎各种各样的悲剧!

  “‘毛呢’活下来,也有你这般高了,哎……没能看一眼……”她说着瞅了瞅我,一脸的慈爱,那孩子仿佛从时光隧道里穿越而来,与她目光交接的那一刻,我怜悯起她来。

  作为人父,我无法理解这种“狠心”;作为人子,可又觉着父爱的无言与无奈。我情愿认为这只是个故事,往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悲剧上演。而今,我们生活在新时代里,观念早已进步,一对夫妻顶多生两个孩子,就算奖励也不会贸然去生三胎,更何况是儿是女呢。

  妻子与那妇女熟络起来,有讲不完的话,病房里荡漾着说笑声,既减轻了身体上的病痛感又打发了卧床静养的无聊时光。

  隔天,我外出打饭顺带一提水果回来,见妻子吃着水果,床头柜上放着几根香蕉,那妇人还让给我吃。人一旦上了年纪,心就软了,有着父母辈般的慈祥,不会那么的冷面自我,这土生土长的乡民无一点被“社会”这个染缸侵染地蝇营狗苟,是那么的淳朴善良。我反倒有些惭愧不如,一时不知是该接过还是婉拒。

  “生孩子一回生、两回熟,没什么大不了;你们年轻人吃的好、喝的好,哪像我们那会,挺个大肚子还得收稻子,孩子掉在田坂上照样爬起来抱回家,这不就跟拉屎一样呀!”

  这一席话,惹得妻子一阵喷笑,嘴里的食物渣子差点喷出来。看到妻子越来越轻松的神情,觉得这一次院住得值!

  “可不咋的!”另外一个妇女也应和着,“静养,躺着就没事了。”

  医生进来查房,叫男士出去避一避,我们三个男的就离开了。我来到走廊尽头,站在窗口处吸烟,一根烟的工夫,觉着应该差不多了,又回到病房。一直躺着的那个妇人下了床,正扶着床活动。她个子小,人又廋,脸色苍白,站着像一个纸片人,风都能给吹跑了。她丈夫一手高举着输液瓶,一手扶着她挪动。她得了“宫颈癌”,还好没扩散,可人被折磨地瘦了十几斤,成了现今这个模样。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妻子和那两个妇人时常聊天,我们三个男的倒显得生分一些。

  在交谈中得知,患“宫颈癌”的妇人只生育了一个儿子,儿子现今考上了研究生,农村家庭能供出个研究生来相当不容易。多年前,她的病情早有迹象,时常觉得肚子疼,因疼痛上厕所,屎倒拉不出什么来,拉的全是鲜血,但她觉着是妇科炎症,吃点药,扛一扛,就没事了。其实是为儿子操劳故意忘了自个。儿子上大学要花钱,后续读研究生更需花大量的钱,这全靠丈夫一个人,一旦进了医院,不仅“两头”花钱,还需丈夫服侍,便断了生活来源。久而久之,小病拖成了大病。不过当她提及儿子时,那病恹恹的神态立马消失了,人也活泛起来,骄傲的微笑洋溢在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上竟也有了一些血色,阳春三月的桃花艳在了脸上。沉默寡言的丈夫也接上了话茬,一段很有发言权的“育儿经”娓娓道来,讲儿子该如何如何地教育,如何如何地抓学习……他声音洪亮,引经据典,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把病房里的人都当做了忠诚的听众。

  住院的那几天,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的子女来探望,兴许是现今通讯太发达了,通过微信视频通话,子女在不在身边都一样。与妻子临床的那个妇人,时常用手机和子女聊天,言谈里报喜不报忧,极少提及自己的病况,反而逗惹视频那头的孙子、孙女,慈爱乐观的神情完全与病人模样判若两人。

  张爱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句话原本是说给心上的人。我想借用在父母的身上也再合适不过了。父母——尤其是年老体衰的父母,在生活里慢慢成为负担,在子女面前越来越谨小慎微,那份爱也变得可怜,把自己拉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祈求般、奢望般地欢喜着、欢喜着。

  通话完毕后,她向妻子挨个说起子女的情况来。他们都要回来看她的,她不让他们回来,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来来去去钱都花在车轱辘上了。她特别提及自己的儿子,她儿子读了省内不算有名气的大专院校,闯荡了几年,新进一家有名气的公司,总算稳定了下来,住院时汇了几千元,她觉得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聊天时,她说了一个细节,我记忆尤深:手术那天,她打了麻药,进手术室时头脑还是有意识的,只觉得身子不是自个的了。当手术室厚重的铁门即将关合的那一刹那,她朝外望了望,恍惚间觉着子女们就在门外,还有孙辈们的身影,熟悉的声音呼喊着窜进她的耳膜,“妈妈、姥姥”的叫声断断续续,可她一句也听不真实,似进入了梦魇状态。术后清醒了一些,那个意境还留在她的脑海里,她以为是真的,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想必子女们围绕在床边,可什么都没有。梦就梦,怎会变为现实呢?唯有丈夫形单影只地在她身旁。

  “不瞒你说,那会儿还真想儿女们!”这句话她只能对着陌生人说,对着病房里的我们说。

  另外一个妇人,儿子与她通话极少。上研究生的儿子或许学业重,也可能这对夫妻没向儿子提及住院的事,他们俩时常把引以为傲的儿子挂在嘴边。

  妻子住院静养的那几日,输一些止血药水,除了睡觉就是话聊,精神上的愉悦、轻松有时比药物还管用。与妻子邻床的那个妇人说,要不要介绍那个主刀医生认识,称她医术精湛,关系也熟。妻子说,离临产还有一段时日,遇到哪个医生就哪个医生吧!她和妻子互留了手机号码,说自己病愈后准备在医院附近开一家水果店,以后常来光顾,优惠多多。

  妻子出院时,与那两名妇人一一话别,反倒有些想多住几日的念头,舍不得那份萍水相逢的情谊。有时候,陌生人更显更牢靠、亲近。妻子感慨地说道:她们的现在,或许是我们年老的将来。我说:是啊!子女大了各有各的生活,哪能始终陪伴身旁。妻子又说了一条网络段子,那条段子大意是这样说的:生儿子是“建设银行”,要置业买房、筑巢引凤;生女儿是“招商银行”,用火眼金睛招夫引婿;都靠不住,而夫妻是“信用社”,才是一辈子的依靠。听完这条段子,觉着话糙理不糙,我俩相视而笑。

  在互笑的当儿,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问妻子怎么样了,妻子接过电话与母亲聊起来。我想起远在陇塬的父母,已年过半百,电话这头的我,何尝不与那两对夫妻的子女一样呢!那首熟悉的歌谣在心头流淌开来,流淌过心头,湿润了眼帘,拷问着自己,也拷问着天下的游子们。

  那是我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

  ……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

  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那是我小时候,出自歌曲:父亲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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