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若冰
鞭打春牛,这是一个遥远的、快乐而幸福的乡村记忆。
那时,我的父亲还在,爷爷也还在。我没有见过祖母,听母亲说,我还没有出生,祖母就离世了。我从三岁时开始有点儿记忆,如今,儿时的许多趣事儿都忘却了,唯有爷爷鞭打春牛的事儿还记得。
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饭,父亲和爷爷就去柴屋里,拾掇他们的篾活。母亲收拾完锅碗瓢盆,就坐在堂屋的煤油灯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给我和哥哥讲故事,或者教我们背《三字经》。直到我们眼皮打架,母亲才叫我们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大年初一。家家户户一大早就吃汤圆,吃完汤圆,大人小孩穿上新衣服就出门了。有的去七星坪祠堂看戏,有的去仙龙桥看耍狮子,有的去长石坝看踩高跷,或者去凉亭里打扑克牌……
然而,这时候我还在梦中。母亲催我起床,说吃了汤圆好去看爸爸和爷爷鞭打春牛。我说,老黄牛给我们家拉犁耕地,为什么要打它呢?母亲笑道:“你只管牵着老黄牛在旁边看就是了。”
爸爸和爷爷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呢?母亲故意卖关子,引起我十分好奇。
赶紧穿好衣服,胡乱洗了一把脸,三下五除二,我就把一碗汤圆吞下了肚。
那天是当年的立春日,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老黑(猫)和花儿(狗)在嬉戏玩乐,鸡们、鸭们唱着歌儿,追逐着觅食。院子里围了一群人。咦,莫非真的要打老黄牛?我赶紧跑去牛圈看,老黄牛还在,它正在悠闲地反刍。我摸了摸它的头,把它牵了出去,拴在院门外那棵杏树下。
“好乖的一头春牛哦!”“做得好像哦!”听到人们的夸赞声,我挤进人群,只见爷爷和父亲扶住一头泥糊的牛,后来才知道是用牛皮纸做成的纸牛,牛的肚子胀鼓鼓的,像头怀孕的母牛,它的屁股上拖着一条一尺多长的尾巴。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昨天晚上,父亲和爷爷在柴屋里捣鼓,就是做这头泥糊的纸牛啊!
“山娃,你不要叫它纸牛,要叫春牛。”邻居李阿姨纠正我的叫法。
父亲站在春牛前面,牵着细长的牛绳,还不时抚摸春牛的头;爷爷站在春牛屁股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捏着一根柳条。
“各位乡亲看好啦,我要鞭打春牛——迎接五谷丰登啦!”爷爷话音刚落,“啪!”“啪啪!!”“啪啪啪!!!”随着几声脆响,泥糊的春牛被鞭得散了架,肚子里的玉米、小麦、荞麦、豌豆、胡豆“哗啦”一声撒落一地,村民们“轰”的一下,笑着、嚷着、推着、搡着,疯抢地上的五谷杂粮……
鞭打春牛究竟有何深意,孩提时我不明就里。长大后,母亲告诉我,鞭打春牛是咱祖辈们流传下来的民间习俗,是劝农耕、祈求丰年的礼俗。鞭打春牛,必须把春牛打破,人们抢春牛泥土,或者抢春牛肚子里盛的粮食,认为把抢到的泥土或粮食撒到自己家的田地里就会是丰年。如果撒在牲口棚里,牲畜就会繁衍。母亲说,祖母在世的时候,爷爷鞭打春牛,祖母就会在旁边唱“打春词”,说着说着,母亲扯起嗓子唱起来:
“一打风调雨顺,二打地肥土暄,三打三阳开泰,四打四季平安,五打五谷丰登,六打六合同春,七打七星高照,八打八节康宁,九打九九归一,十打天下太平。”
时过境迁,在我老家,立春日鞭打春牛的礼俗已失传多年,但村民们勤耕苦作,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愿望,始终没变。编辑:卢泠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