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华
一轮皎洁的圆月爬上树梢,浩瀚的夜空变得明亮起来,如银的清辉倾泻直下,荡漾开去。家门前的堰塘水变得幽蓝,微风拂过,波光粼粼,异常美丽。堰塘边的黄桷树,轮廓逶迤而分明,仿若一位慈祥的老人在打坐休息。屋旁边的石板路也明晃晃的,看着就让人产生想去走走的冲动。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去叫你的两个哥哥出来看月亮吧。”站在院坝边的父亲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轻声地对我说。
父亲识字不多,不知道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的传说故事,更不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浪漫诗句,但他对中秋这个传统节日非常看重。每年中秋节,无论农活有多忙,打糍粑和赏月就成为家里的“保留节目”。
清早起来,母亲从米缸里舀出两升刚打出的新糯米用清水浸泡在一个大钵子里,然后再扛着锄头和父亲一起出门干活。中午,父母亲收工回家,看见糯米被泡得白白生生,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父亲连忙清洗石碓窝,并准备好打糍粑的木棒、簸箕等用具。母亲则先炒豆子和苞谷子,炒好后叫我的两个哥哥把豆子和苞谷子用石磨推成香面。母亲再用筲箕沥起泡胀的糯米装进像木桶一样的甑子里,盖上用竹篾编的甑盖,烧柴火猛蒸。一股股像雾一般的热气从甑盖上冒出来,甑盖的边沿能看见一滴滴的汽水往下掉,再过一阵,里面的糯米就蒸熟了。母亲便大声叫父亲和哥哥:“赶快放下手里的活,准备打糍粑!”
大哥二哥各拿一根木棒站在碓窝边。父亲把甑子里的糯米饭倒进石碓窝里,一股热气往上翻腾,模糊了我的双眼。两个哥哥连忙使劲地挥动胳膊,用力地捣糯米饭。父亲说:“打糍粑要趁热,糍粑要打得烂才好吃。你们力气小了,让我来。”他立即脱去上衣,光着臂膀双手举起木棒使劲地、不停地、有节奏地朝糯米饭舂。眼看一颗颗圆圆的米饭捣烂成泥,变成粘连的一大团。父亲叫大哥二哥上场,给粘连的米饭翻一个身,然后又继续一个人用力地舂。大颗大颗的汗水出现在父亲的额头上、眉毛上、下巴上、脖子上,父亲扯过肩头的毛巾往脸上一抹,再往肩上一甩,又继续用力地舂。母亲笑着说:“糍粑好吃,糍粑又不好吃,要流好多汗水哟!”“哪有天上掉下的馅饼,哪有不费力气的好事?”父亲一边说一边又扯过毛巾往脸上揩汗水,再往肩上一搭,继续使劲地舂。
等碓窝里的糯米饭完全捣烂成泥,就成了一坨硕大的糍粑。母亲抓几把香面撒在簸箕里,父亲和哥哥则用干净的湿帕子把糍粑从碓窝里抠出来倒进簸箕。母亲先用手一小团一小团地搓,再用擀面杖一个一个地碾压。糍粑还没压平,可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父亲说:“大家先吃几个热糍粑,剩下的后头慢慢压。”母亲说糍粑冷了压不动呢,于是搓几团小糍粑让我们几姊妹先吃,她和父亲就坐在簸箕边继续碾压。父亲负责把糍粑搓圆,母亲负责把糍粑压平。他们用心做出的糍粑既好吃又好看。我们家里吃糍粑有多种口味,桌上摆有白糖、豆瓣、麦酱三种调料,喜欢吃甜味就沾白糖,喜欢吃辣味就沾豆瓣,喜欢吃咸味就沾麦酱。母亲留几个糍粑自家吃,剩下的都拿去送亲戚朋友,尤其是城里的亲戚朋友。在母亲心里,家里拿不出什么珍贵的东西,唯有糍粑送人,才能表达出深情厚谊。
夜色降临,父亲便会站在院坝边仰望天空中的月亮。只要看见月亮出来了,他就异常兴奋,叫我们一家子出门赏月。
月光如水。父亲拿着一根长烟杆走在屋旁边的石板路上,一边走一边吧嗒吧嗒抽着叶子烟。母亲、哥哥和我便跟在父亲身后。小狗也跟着跑出来了,它跑在父亲的前面。夜很静,清风拂面,花香、果香、青草香以及稻草香,在空气中流淌,沁人心扉,令人陶醉。月色中的村庄,多了城堡一般的神秘感。路旁的小草,仿佛也在赏月,我听见草丛里蛐蛐的琴声;稻田里,刚收割不久的谷茬,横成行、竖成列,像刚插上的嫩秧苗,青蛙在里面“呱呱”的歌唱;地里的蔬菜、远处的山坡、近处的树木,都像罩上了一层乳白的纱,有着别样的幽深和朦胧。中秋夜,村庄成了美丽的童话。
我与二哥都好奇月亮一直跟着我们走。母亲说:“人走哪,月亮就会跟到哪,这样人才不会感到孤独和害怕。月亮是属于大家的,只可看不可用手指哟,谁用手指了,月亮就会割谁的耳朵。”其实不仅是母亲这样说,村里的老人都这么说。我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月亮出来了,我就把手揣进衣服的口袋里,谨防忘记。可月光下的二哥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就指向了月亮,母亲立即就会提醒。后来我才明白,用手指别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月亮在古人心中有着神一样的地位,圣洁不可侵犯,哪怕是用手指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是对月亮的冒犯,所以要受到惩罚。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又是一年中秋至,望着天上美丽的月儿,我思绪飞扬,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儿时过中秋节的美好记忆中……编辑:郭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