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小喇叭喊“大角尖,高山水”,就有人拿起矿泉水桶,朝一拖拉机走。我也曾与他们一样,吃过大角尖高山水。水质,的确清冽甘甜,但未杀菌,不宜长时间饮用。家里就我与老伴,后来就停用了。我也曾打听过大角尖,知道它是黔城最高峰,一直想目睹它的芳容,却苦于它山高林密,一天不能往返。
元旦已过,小明老师就在微信里邀我,说去爬黔城最高峰“大角尖”。我欣然应允。早上8点许,我骑摩托载他过铁路桥,上一村道,爬完坡,车停水泥路尽头,开始徒步。
土马路,是黔城人能见的山峰。它虽没水泥路平坦,哔哔啵啵,却很接“地气”。路边梧桐,光秃秃的,被几天前的大雪,拔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片皂叶,黑不溜秋的像乌鸦,在枝条上一动不动。黄茅,青涩枯黄杂柔,毫无生气地顶着几片皂叶,惺惺惜惺惺的,静卧于土马路外侧。路中央的粉尘和碾成条状的细沫棍棍,横七竖八地粘在一起。小明红色羽绒,很打眼,给这隆冬添了一抹红,喜气。路边,还能零星地见到高山野菊。菊花,瓣瓣清黄,稀稀疏疏,缠着枝条,尽情地炫美。木姜子,籽嫩黄绿,似花非花,像清纯的小姑娘,艳艳可爱。杉树,苍老了,还能把山衬得青黛。
谈话间,小明几次三番说,今天一定能上大角尖。我是晕晕乎乎,不知大角尖在哪,跟着小明走。峰上的路,虽说平坦,但左拐右拐的。之一岔道,往左往右都下坡,唯中间是一上坡道。我看得清楚,左手边,可至一院子;右手边,也可去一院子。我满以为爬坡,没曾想,从左手边下。陡坡上,遇一老妪往上爬,看上去八十好几。我俩还未开口,她却主动招呼。问其高寿,八十有六,说搭帮党的政策好,生活无忧,过岭那边院子玩。我想,是啊,政策好啊,但我更惊讶她都八十几了,不拄拐,爬坎坷的陡坡,腿脚还能如此利索,真让我艳羡。
热情的狗狗,旺旺旺,旺旺旺,送我俩出了院子,重唱至僻静的山湾。山湾,一直还连着那土马路,因没人维护,为杂草所覆。杂草已被雪压垮,匍匐于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小明说,春夏季,这路不好走,怕蛇怕蚊虫的。
拐过荒芜的山湾,一栋崭新的别墅,独卧岭上。墅前碑书:洪江市黔城镇高桥村。我一惊,这就是高桥?以往对它有个耳闻,记得有学生曾是这里人。仰望,方知山外有山。几道山粱,空阔的,全是栗树。栗树一律是光秃秃的,肃立于梯形带上。小明右手上指,说对面的那座高山,就是大角尖。只见那山,与别山不同,树乌烟子青,全然不是隆冬景象。峰顶,像牛角,朝左有点弯。小明又下指山谷道,我俩须从谷底院子爬上去。此时已是晌午,走的路又都是水泥路,阴天,不晒,好走。一段枞林路,被松毛镶了两道棕色的边。松毛味,久别重闻,清香宜人,是大自然的恩赐。几处野外鸡棚,把这清香味搅浑了,臭气熏熏。
至谷底,已过正午。马路边,几个女人围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拉扯着家常。她们不认生,还热情地邀我俩向火。我俩热得冒汗,蜿蜒地谢绝了。抬头仰视乌烟子青的大角尖,根本就见不着峰顶。爬坡,坡陡,还是水泥路。我想这山上一定有人家。远远的见一大树,在岭中,用手机拍下,不见了绿,像染了墨一般。无论你取哪一枝,都是一幅水墨画。走近,方知在道旁,看清楚了,是一株至少有两百年的木荷古树。
正说着,三妇人突然从林中蹿出。一妇篓子里装满“白头浮(谐音)”。我知道这东西,小时候,见大人把它洗净,晒干,揉碎,与糯米一起蒸,一起舂,做成白头浮糍粑,好吃,有嚼头。她们误把我俩当成了巡线工,问了些我俩巡线的问题。说什么,不见砍树,电线是怎么从这山头拉到对面山头的。我被问得一脸懵圈;小明机灵,反问道:“你们是这里人,怎能不见是怎么把线拉过去的?”谈话中,她们的确不知,说家就在上面山腰。我朝山腰仰视,果有木屋,周围是梯田。几蔸古树,点缀着前院后檐,像极了一幅历经沧桑的山水田园画。
与她们分开,继续上爬,古树老屋早已不见了。水泥路也走到了尽头,但土马路还在延伸。树越来越茂,路也越来越陡,依旧还能看到车辙。我知道,山上的木材,靠的就是这杂草丛生的土马路了。我俩翻过了一道岭,小明指着那最高峰,欣喜地说:“那就是大角尖。左边那稍矮的是小角尖。”我停住了脚步,叹道:“我的乖乖,梦里寻了你几回回,今日终于可以目睹你的芳容了。”我催促小明,加快步伐!谁知,越往上,路越不好走,草也就越深。
一片楠竹林,空阔,枯木烂竹,横七竖八挡了去路。林子里,暗暗的,凄寒砭骨,似有妖气,心有些胆寒。环顾周遭,熊瞎子,老山羊似的烂木头,虎视眈眈,随时都可化成妖。我紧随小明,生怕拉开距离,会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竹林尽头,土马路完全不通了,刺蓬黄茅挡道,积雪亮眼,苦也。小明突然说,估计两小时就能到顶了。我知道,山顶已看到,直线距离就几百米,但要爬上去,没两三个小时,是上不去的。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说到峰顶,天肯定黑了。小明叹气道:“今天又只能到此为止了。”
折回竹林,更阴翳森怖,如有鬼魅尾随,我不敢回头。小明说:“在竹林吃点东西吧。”这时,我才知道饿,心里怕怕的,说出了竹林再吃吧!
竹林外,亮堂了,妖气尽散。吃过点心,仰观大角尖,像一只弯弯的大尖角,在脏兮兮的白幕下,清晰而又滑溜。回首俯视,众山皆小,青绿驳杂,养眼啊!回到黔城,黔城已上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