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看见一座石碑,石碑上是朱红油漆大刺刺写着“桃园”二字,在漫山遍野的枫树林前,显得几分突兀又几分滑稽。
迟安不觉一笑,心想枫树园还差不多,不过存在即合理,既然敢写桃园自有它的意义,迟安略带几分好奇按石碑上标的箭头方向,顺右侧一条小道向前,在两里路尽头,一堵木门深闭的低矮院墙赫然出现,数枝开满花朵的桃树枝丫伸在墙头,灿烂似景。
木门、桃花、院墙,彼有几分“数枝红杏出墙来”的雅致,迟安忙取下肩上画夹,他要画下逾墙而出的桃花。
一声清脆的“眉,抓我!”打断迟安的思路,木门打开,着粉蓝运动套装的蜜儿奔出来。
慢点跑,蜜儿,小心摔着。眉芷紧随其后。
见到迟安,俩人同时收住脚,九岁的蜜儿踮脚望望迟安,又望望迟安手中画夹,大声说,眉,他画,我要。
蜜儿说罢,要去抢迟安的画夹,眉芷忙拉住蜜儿说,蜜儿乖,我们回家。
眉芷又向迟安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
说罢要牵蜜儿走,蜜儿急得跺脚直嚷要桃花。
迟安冲蜜儿扮个鬼脸说,没关系,等我画完了送给你吧。
素来抗拒陌生人的蜜儿一听,兴奋地指指院内,好多,你去。
不等眉芷说话,蜜儿已牵着迟安衣角往院子里拉。
走进院子,桃花成海,似将山林春色揽尽,迟安恍然大悟面前桃林当是配得起石碑上“桃园”二字的,大部分桃树粗壮,一看就知已不少年份。
眉芷解释,山林角落的,桃树好养,随插随活,二月赏花,五月尝果,两全其美,我叫孙眉芷,蜜儿是我妹妹。
迟安的目光从桃花上移向一身素白衣裙、面色绯红的眉芷说,我迟安,偶尔听朋友说枫树山村景好,趁休假来走走,没想到这桃园更美。
眉芷笑笑,引迟安穿过桃林,在一幢青灰瓦屋前停下,蜜儿已如兔子蹿进里屋搬出了板凳。
迟安刚落坐。
一声,眉芷,前天交了订金的蔚蓝海岸公司,明天来拍婚纱照。与迟安年龄相仿的林旺从另一端穿过桃林进来。
蜜儿又蹿到林旺面前,双手举拳要捶林旺,嘴里含混不清,你,你,碰,碰到了……
眉芷忙揽过蜜儿,皱眉问,你没把订金退掉?
林旺没接眉芷的话,而是向已站起身的迟安伸出手,彼有点自来熟的说,你好!我是林旺,眉芷的护花使者,也是桃园营销策划者,你是来看桃花的?
蜜儿抢答,不,他画。
林旺瞅瞅画夹,明白了,旋急说,正好,你多向你城里朋友宣传,宣传,我打算扩大……
林旺。眉芷急红脸,又示意蜜儿去傍边玩,走,我们进屋去说吧。
屋内,眉芷和林旺的对话时断时续,迟安已基本明白,林旺要将桃园打造成景点,对外营销,现已承接三家婚纱摄影公司的订金,眉芷不肯,拍婚纱照可以,但不收任何费用,只是不能攀摘桃树。这桃园本是眉芷父亲因母亲喜欢桃花,才特意挑在枫树林村的偏僻地栽下这片桃树,既是成全母亲的桃花园梦,也成全他自个对母亲的思念,而今父亲走了,眉芷不想外人过度惊扰了父母的桃园……
突然,不知林旺说了句什么,眉芷大声呵斥,林旺,你给我出去!
林旺急红白脸的走出来,拿个凳子坐在迟安身边嘟囔,如今这世上还有跟钱过不去人吗?随便租给人家摄个影就三四千,我算了一季下来,小十万是轻而易举。
迟安只是礼节性笑笑。
蜜儿走过来,拍拍林旺,指指院门说,你,你走,眉,眉哭了。
林旺有点尴尬的起身,斜眯着眼冲房子处说,眉芷,反正明天他们来拍照,我可赔不起十倍订金,我还不是想让你多赚点好给蜜儿治病,你要想我退订金也行,除非你今晚答应我,哈哈。
房里没有动身,林旺的两声哈哈让人毛骨悚然,迟安耸耸肩继续作画。
迟安在桃园里逗留到傍晚才离开,都没看到眉芷的人影,只在中午饭时,蜜儿说,眉,睡了,我们吃。
迟安想到林旺走时说蜜儿治病及那两声哈哈,他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疑团和不安像雾,罩在迟安头顶,犹豫片刻后,才返身回城,偶尔还会想起。
不过,随着公司事务的忙碌,关于桃园,眉芷、蜜儿等,又归置到了记忆中的犄角旮旯里。
等到迟安再想起,已是第二年开春,那日阳光正好,与他合伙开公司的秦岭半眯着眼说,这天气适合在桃花树下大梦一场。
迟安一惊说,好啊,正好有处桃园可带你去大梦一场。
二人说罢,拿的拿画夹,拿的拿相机立马开车奔向枫树林村,泊好车,迟安径直向前。
远远地,透过树林缝隙,石碑横倒在地上,靠近,石碑上两个朱红字体已被刮擦。
迟安心一惊,忙飞速奔向右侧小道上。
秦岭紧随其后,气喘吁吁,不停呱噪,安,这他妈是个世外桃园啊!
安崽,这美景,你啥时发现的?!
安,石碑咋倒了?
安,你他妈的赶投胎啊,老子快跟不上了。
两里路的尽头,院墙还在,已坍塌一半,半扇木门悬挂。拨开木门,桃林还在,但大一半如被寒冰掌封控,就连那幢灰瓦屋门口竟结有蛛网。
秦岭欲开玩笑说这破林还能圆梦,但瞧着迟安目瞪口呆的样子,忙拍拍迟安,安宝,你别吓我啊!
你们是?眉芷的大伯从屋里走出来。
迟安忙问,您,您,这桃园,眉芷,蜜儿……
迟安有点语无伦次。
大伯看看迟安肩上的画夹,又折身进屋搬出凳子示意他们坐下。
迟安急切问,她们呢?
大伯点燃一支烟,在袅袅而升的烟雾里,迟安知道了那日他走后的晚上,林旺溜进眉芷房间,要求要么接受他的桃园营销方案,要么让他睡她。
眉芷两样都不答应,林旺一把拖起熟睡的蜜儿,说不应的话,就掐死蜜儿。
秦岭插话,傻啊,喊救命啦!
桃园在枫树林村边缘,即便眉芷叫破嗓门,村里人也未必能听见,就是听见,慑于林旺在凶狠,也不敢贸然来救,林家家族仗人多,已是枫树林村一霸。
林旺不但强行睡了眉芷,俨然以夫妻自居,依然将桃园按他计划开始商业营销。
一日,林旺签下张以三万价格连包三天拍摄的订单,醉醺醺的林旺指着订单对眉芷说,你看,改变思路,钱如雪花来了。
眉芷不屑,想出去。
林旺一把拖过眉芷,捏住她下巴说,你和你爹娘一样死脑筋,也好,正是死脑筋,你爹才把绿帽子戴得稳当。
眉芷脸色刹白,一脚踢向林旺说,你胡嚼什么!
林旺洋洋得意说,一点也没胡嚼,我亲眼所见,枫树林里我家三爷给来个霸王硬上弓,才让你娘生了个话语不全的傻瓜,哈哈,要不是我怕三爷,当时我也想尝尝你娘那朵桃花味道呢。
大伯说到这里,停下,狠狠的吐了口痰,近乎哽咽道,唉,谁叫我们孙家人单势薄又是外户,教书一辈子的我弟,为了弟媳的颜面只能咽下这憋屈,对外称想眉儿添个伴,才生蜜儿。弟媳生下蜜儿第二年六月,终是过不了这坎,跳进了枫树林里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里。
自眉芷母亲离世后,眉芷父亲将所有心思全花在栽种桃树上,才有了眼下这片桃林,也没有因蜜儿不是自己女儿轻看,反而因蜜儿的缺陷,更是多了几分怜疼,用他的话,对蚂蚁尚有三分怜悯,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眉芷一样是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蜜儿,林旺的一句话语不全的傻瓜,眉芷抓起桌上的剪刀扎向林旺。
林旺轻蔑一笑,将眉芷双臂按在书桌上,阴森森说,连你爹都斗不过的,何况你!
原来林旺早就觊觎这片桃林,多次以合作模式要将桃林对外租赁,被眉芷父亲拒绝。
这些年来,眉芷父亲有个习惯,会在眉芷母亲祭日那个晚上,去那口老井边待上一晚。林旺就瞅准这点,轻悄悄的将眉芷父亲推入了老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