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村夜话(小小说)
晚饭后,瓦村的农家院子里,几个汉子坐着,喝着香茶、嗑着瓜仔。女人们坐在沙发上,有的玩手机,有的看电视。
大块头的肖永山对着众人说:“大家给我参谋参谋,我要收养刘家的小女儿梦梦好不好。”
二弟肖永元说:“大哥,你不是疯了吧,咱们两家可是仇人呀!你忘了吗,他们家老爹是怎个欺负你的吗?”
三弟肖永坤说:“是呀,为了两亩水田,你就被刘家在乡里的‘大人物’刘老三弄去做了三年牢,知道吗?哦,如今他刘家落末了,咱肖家倒成了他们的依靠,门都没有。”
肖永山叹了一口气说:“老二老三,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也是当年的我太冲动,是我先动手打人家刘老二的,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三年牢我坐了,我也认了。只是我看到那小孩太可怜,才八岁呢,没爹没妈,小小年纪要承担大人的活路,太不容易了。”
肖永坤气呼呼地说:“活该,恶有恶报罢了。”
肖永坤的妻子插话道:“永坤,你少说两句,山不转水转,那小孩很可怜的,她老爷死了,她爹也在外地架线砸死了,她妈妈卷走了抚恤金,跟着外地人跑了,她呀,跟着瞎眼的奶奶,还不知咋过呢,昨天,她去挖洋芋,要不是遇见我,早就被大水冲走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大哥要收养就收养,不好吗?”
肖永坤站起来对着妻子叫道:“你这婆娘倒是心好,救她干啥,好了,爱咋咋地我懒得参与这样的争论,我睡去了。”
肖永坤走了,他的妻子转向看电视的胖女人说:“大嫂,你的意见呢,说说吧!”
胖女人沉思了一会儿说:“前几天村长就找我们说过了,刘梦梦是孤儿,才八岁呢,村里也没有啥办法,她奶奶村上决定送去镇上的敬老院。我们结婚八年了,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一儿半女,我们也没办法。前些天我们去看过这个女孩,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妈,生活的重担她难挑,我们去的那天,看到她小小的手掌都被竹笋划破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布,满脸都是泥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单衣,赤着脚,脚底板全是带血的裂缝,看着她,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老辈人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况且,我们收养她,她长大了忘不忘了我们是另一回事,现在呀,很多亲生自养的年青人都不赡养老人,何况抱养的。只要你大哥同意,我没意见的。”
小姑子肖云芳插话道:“我觉得不妥,现在这年头,做试管婴儿多的是,你们都才三十不到的人,去做一个不好么,偏偏要去包养一个仇家的娃娃。要是没有钱,做试管婴儿的钱我出就是,何必自找麻烦。大哥,好好想想,我们就是心太软,你才会去坐牢,要是心狠一点,他刘家早就不好过了。”
肖永山喝完了一杯水,听着抱怨的多,赞成的少,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重新坐下说:“在瓦村,我们肖家不算什么,这些年虽然各干各的,往来很少,我打听过,小梦梦出生下来就没有过着一天好日子,她爷爷在世的时候,天天打麻将,家底都败光了,为了偿还赌债,才让小梦梦爹去当架线工苦钱来还债。小梦梦妈,又是个水性杨花的主儿,小梦梦出了瞎眼奶奶照管,从小就是他们的出气筒。我的心里实在受不了。说实在的,我们不收留她刘梦梦,别人也会收留的。八岁的小女孩,一个小学三年级学生,在哪一家都是掌上明珠,不要说干活,就是扫扫地都扫不干净,而刘梦梦,小小的身板,就开始干大人的活,这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呢,我看着她心都疼。”
二弟肖永元说:“大哥,我不知道你是那股神经达错了,还是吃错了什么药,如果你早想好要收养刘梦梦,你就收养就是,还叫我们帮您参谋什么?你不要忘了,你这三年的劳改犯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肖永山张开嘴,正想说服肖永元,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不好了,不好了,他肖大伯,帮帮忙啊!”
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肖永山问道:“老婶子,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说:“刘家,嗨,去了就知道了,瞎老奶上吊了。”
人们惊愕,一个个跟着女人走出大门。
破旧的小屋里,昏暗的灯光下,几个女人扶着坐在席子上的刘家老女人,帮她捶着背,老女人不停地咳喘,旁边站着几个男人,小女孩趴在老女人大腿上,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奶奶,奶奶!”
肖永山的胖老婆走上前抱起小女孩,说着:“梦梦乖,梦梦不哭,奶奶也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肖永山走到老女人面前说:“老婶子,咋的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
老女人干咳两声,呢喃地说:“我不想活了,我唯一牵挂的就是那可怜的小梦梦了,只要我死了,也许会有个好人家收养她,可怜她,她才八岁呀!我的眼睛瞎了,但是我的耳朵不聋,今天,为了让我吃到一碗糯米饭,她上山拾菌子换钱,摔进倒挂刺棚里。她的全身都沾满了倒挂刺啊!她不哭不闹忍耐着,我的心好痛好痛,老天,我刘家上辈子作了什么孽,遭到如此的惩罚吔!”
肖永山听完老女人的 叙述,心里一阵一阵痛。他小时候的苦难跟小梦梦差不多,他走到老女人面前,拉起老女人的左臂说:“大家帮个忙,把老人家扶到我家去,这里的灯光太暗了。”
几个女人一拥而上,把老女人扶起来,走向肖永山的家,天上的星星亮光闪闪。
明亮的灯光下,肖永山抱过妻子怀中的小女孩对老婆说:“拿几个鸡蛋来,要蛋清不要蛋黄,我要挑完他身上的刺。”
人们默默的看着肖永山。他把蛋清涂在小女孩身上,用小刷子抹了抹,接着拿出女人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挑着一颗颗倒挂刺。
最后一颗刺挑完了,二弟肖永元说:“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冤家宜解不宜结’,知道了仇人的老人也是人,仇人的女儿也是女儿,大哥,我支持你,收养这个可怜的女孩,也收养这个可怜的老人吧!有什么困难,我们都帮着你。”
在场的男人心里哽咽,女人流下哗哗的泪水。肖永山看看表,夜间四点钟了他站起来说:“大家休息吧,明天我就去村委会签合同,收养他刘家祖孙俩。”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老女人拉着肖永山的手,感叹地说道:“我还是回我的老屋,只要梦梦好,我就死也瞑目了。”
肖永山说:“老身子,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说,一切有我们,你大可放心,好好睡觉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老人不在言语,肖永山和妻子抱着刘梦梦,把她幼小的身躯放到暖暖的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