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

陈永红:叶家桥酒•岁月的馈赠

作者:明明   发表于:
浏览:852次    字数:4375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6篇,  月稿:0

  丹阳河岸,悠悠古道上,一座桥的故事尘封在岁月里,如一樽美酒温暖着村庄、河岸。

  ——题记

  01

  酒,米黍精华,杯中尤物;在舌尖上燃烧,运五脏六腑,通血脉经络。关于叶家桥米酒,我驱车找寻它的芳香,来到米酒之乡博望新市镇。

  车穿行在田野间,丹阳河两岸田畴纵横,村落点缀其间。巍巍横山,雄踞石臼湖畔。一千多年前,唐朝大诗人李白过横山,写下《下途归石门旧居》,那里微醺三月,桃花灼灼,石门氤氲在唐诗里。

  古时,横山脚下,一座荒丘,间于丹阳镇与石臼湖,人们往来歇息、交易之地,形成了千年古镇新市镇。此地,地肥草旺,围堤造田后,更是鱼米之乡。丰衣足食之余,村民酿制米酒,以酬辛劳,或宴请亲朋邻里。

  沿丹阳河岸,寻访叶家桥。叶家桥状如彩虹,跃然河上。

  酿酒师站在桥头说,祖父肩挑两只木桶,走出赵家甸,走过叶家桥,木桶里是自家酿制的米酒……

  新市镇一带,土壤、气候适合种植糯米,粮食丰产结余,村民有酿制米酒的习俗。糯米晚熟,日照时间长,营养丰富,是酿制米酒的上等原料。

  酿酒师讲述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明朝,丹阳河两岸通行仅用渡船,渡船窄小,雨季洪水,或遇狂风暴雨,时有民众落水,渡河十分危险。叶姓员外资助建桥,桥建好后,又担心桥身不坚固,恐失信于乡亲,整日忧心忡忡。其年轻貌美的女儿,为解父忧,纵身跳入丹阳河,舍弃生命,为这座桥祭奠。叶家桥贯通当涂至溧水官道,方便两岸群众往来。

  故事传颂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叶家父女的诚信与孝义,仿佛一樽美酒,尘封在岁月里,人们擎于手中,酌饮唇边,纪念在心底,芬芳了两岸的村庄和土地。

  如今,叶家桥横跨丹阳河,连接乡间古道,守望两岸的村落。

  秋日暖阳下,酿酒师抚摸桥栏,指认石头缝里,糯米和石灰调和的泥灰。糯米是最优质的粮食之一,糯米和石灰混合是古代工匠使用的粘合剂,凝结在石头缝里,让这座桥稳固如初,历经风雨沧桑。

  酿酒师的身后,是金色的稻田,糯谷晚熟,已垂下穗子,在阳光下等待收割。酒坊已收拾妥当,糯谷将脱去谷壳,一粒粒晶莹如玉,任由酿酒师发酵、蒸煮,玉液琼浆,香飘河岸。

  酿酒师,年轻俊朗,四十开外,名叫夏来保,古法酿制米酒第五代传人。早年,清道光年间世祖夏宏富、咸丰年间太祖父夏明鸾、民国年间祖父夏德斌,将古法酿制米酒的技艺,世代相传,传至第四代夏传铨。

  酿酒师夏来保说,从父亲的名字里,一个“铨”字,可以看出,夏氏家族家训的传承与教导,凡是做人做事,心中要有一杆秤。诚信,是做人和经商的第一信条。

  02

  走进赵家甸村,远远看见,十几口乌黑的陶缸,置于高台上,高台下是酿酒师的酒窖。

  和酿酒师的父母一起聊天,一摞家谱,呈现在我面前,封页古蓝陈旧,被一缕夕阳照亮,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满屋酒香萦绕,一扇小门外,是酿酒坊,一溜酒缸,依墙摆放,个个硕壮如鼓,正醅了新酒,由白净的纱布覆盖。

  夏传铨老人,古法酿制米酒第四代传承人,已是耄耋之年,面容慈祥。他轻轻翻阅家谱,递给我看家谱上的祖训:吾族子孙,务须耕作勤于外,蚕绩勤于内,经营贸易勤于货,暮史朝经勤于学。

  “经营贸易勤于货!”酿酒师夏来保说,“这条祖训,牢记在心,酿酒前对糯米质量严格把关;自己种植糯米不够用,再购买优质糯米。而且酿酒的每个环节,都是老父亲手把手传授技术,夏氏米酒纯粮食、纯手工、纯古法,无添加剂、防腐剂,而且价廉物美,让家乡人喝得起的米酒!”

  老妈妈则快言快语说,夏氏同族的堂兄,也会酿酒,也爱喝酒,一天三顿,身子骨被酒暖热了,下田干活。一年四季,腰里别着小酒壶,怀里揣一块锅巴,不时呡两口,嚼半块锅巴,整天乐呵呵的。

  酿酒师补充道,记得堂伯瘦高个,那时年纪大了,不能下地干活,也没有力气酿酒了,每天上午路过赵家甸,去新市街上喝茶,再咪两口小酒,摸两把纸牌。傍晚前回家,哼着小曲儿,穿一身灰布长袍,走在夕阳里,依然道骨仙风。

  此时,一阵浓郁的酒香袭来,酒坊里开始煮酒呢。眼前,蒸锅流淌出一列清泉,恰似一道清冷的光,穿越漫长的岁月,无声,悠然,散发奇香。

  酿酒师说,要掐头去尾,留中段,才有50度以上的米酒。

  窗下,是蒸糯米的灶台,上有饭甑、煮酒桶、酒桶等几件旧物,有岁月烙下的痕迹,沉静在温润的酒香里。

  门外屋檐下,成袋的糯米堆在墙脚,垒成高台。米酒就是从这里出发,粒粒糯米,吸饱了横山山泉水,像春天的雪梨花,飘落在酒坊里,任由酿酒师蒸煮调制,一路芬芳。

  一间酒坊里,摆满酒缸,酒缸里刚刚兑了山泉水,拌浆后,让糯米再次发酵。门里侧,一口酒缸,半暗的光落在里面,酿酒师探身查看,又转身离开,轻轻掩上房门,好似不打扰沉睡的精灵。

  这缸糯米糖化不够,明天再不来浆,就用祖传的金曲子唤醒它!酿酒师说。

  金曲子,是唱歌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祖传的酒曲,用蓼草制成,活力很旺。酿酒师笑了,继续说,酿酒也如做人,要诚心诚意相待,才会来浆,才有甘甜清醇的米酒,这也是用“叶家桥”注册米酒的初衷。叶员外诚心为乡亲们建桥,女儿为了桥身永世坚固,舍身跳河祭桥,这个故事在新市镇传颂了上百年。作为新市人,要发扬工匠精神,为弘扬地方文化做出贡献。

  古法酿制米酒有多道工序,如浸米、清淘、蒸米、冷却、拌曲、发酵……每道工序都有夏氏米酒酿造的独到秘笈,由五代酿酒人勤奋坚守,传承至今,才有今天叶家桥米酒醇厚的风味,才有这岁月的馈赠。

  叶家桥酒,已是博望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地方文化产业发展的一部分。

  03

  另一间酒坊里,摆满酒缸,肚圆如鼓。酿酒师半身探入酒缸,正在浇浆,让糯米完全裹上浆液,充分发酵。

  我站在门口,酒香扑鼻,仿佛有一朵花儿在盛开,吐纳芬芳,令人迷醉,又了无踪迹。

  酿制米酒,夏来保自小耳濡目染,秋收冬藏,家家都会支起饭甑,蒸香喷喷的糯米,酿农家米酒,那时的赵家甸村空气里都弥漫着酒香。

  但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新市镇酿制农家米酒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年轻人纷纷走出乡村,去外地打工,留守在家的老人们,年老体弱,已没有力气酿制米酒了。曾经,邻里乡亲相互帮忙淘米、烧锅……热汽腾腾的场面,再也见不到了。酿酒的技术不能失传,这是夏来保多年前埋在心底的愿望。

  十年前,一个晌午,夏来保脚步匆匆赶回家,村口等待收割的稻谷一片金黄。他在外地打工,已有大半年没有回家了。院子里,正晾晒稻谷,烈日当头,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七十多岁的老父亲,满头白发,脚步蹒跚,弯腰拾起墙角的扫帚,清扫散落的稻谷。母亲头顶草帽,身子瘦小,正递给父亲一只水杯,催促父亲赶紧吃药。抬头看见小儿子回来了,高兴得像个孩子,展开双臂迎过去。

  夏来保眼里盈满泪水,母亲的白发更多了,身子骨更瘦了,父亲走路脚跟也不稳了,他多想让父母歇歇,好好安度晚年。

  饭桌上,昏黄的灯光下,黑瓷坛里倾出琼浆金液,在白瓷碗里荡漾,顿时满屋飘香,这是夏来保熟悉的味道;喝一口,酒香绵柔,回味无穷,感叹父亲的好手艺。

  夏来保陪父亲喝两碗,父亲开心,酒过三巡,会扯一些家常旧事,说三叔公酒量大呀,远近闻名。秋粮入仓,开始酿新酒,三叔公就坐在桌前,一袭斜襟灰布长袍,就几碟农家小菜,酣畅独饮,咿呀吟唱,好不惬意。

  夏来保恳请父母,让自己留在家里,照顾二老,哥哥们在外地谋生活,长年不在家;姐姐们早已出嫁,两位老人身边无人陪伴。再有,传承夏家的酿酒技艺,是自己多年的愿望,要让夏氏米酒,走出赵家甸村,走出新市镇。

  母亲笑了,说傻孩子,赵家甸家家都会酿米酒,你做米酒卖给谁呀?

  父母的反对,夏来保没有灰心,一次家庭聚餐,当着父母的面,向哥哥姐姐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家人经商量,觉得夏家的酿酒技艺失传太可惜,老五聪明能干,相信他能把夏家酿酒技艺发扬光大。

  “赵家甸的年轻人都在外打工,留守在家的老人们不再酿酒了。赵家甸谁家要喝酒,尽管来喝……外面的米酒市场大着呢!”夏来保信心百倍。

  父亲搬出酿酒的家什,饭甑、吊酒桶、木酒桶、小竹篓……饭甑,用来蒸糯米,夏来保太熟悉了。童年的记忆里,糯米蒸熟,香气太诱人了,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赶过来,母亲给每只碗里盛上香喷喷的糯米饭,再撒些白糖,那一刻是最幸福的童年时光。

  “古法酿制米酒,有讲究,关键在糖化……不来浆,可以用金曲子引!”父亲说酿酒的学问多着呢,要一点一滴地学,踏踏实实地学。

  04

  天空湛蓝,天地与日月同辉。夕阳下,远望横山,一幅山村美景,美如锦缎,有秋天的深红与金黄。

  古法酿制米酒第四代传人夏传铨老人,站在夕阳里,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老人有些耳背,我大声问:还记得父亲酿酒吗?

  记得!老人回答,语气和蔼亲切。

  我吃惊老人能听清我的问话,刚才在屋檐下,我采访时,他一脸疑惑,只是喃喃地告诉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两位下放知青,借住在家里。他们喝过您酿的米酒吗?喝过!老人回答我,微笑在脸上漾开。

  此刻,老人站在我面前,思维清晰,他说,1978年丹阳新河修好后,赵家甸村就搬迁到这里。

  老人抬手指向西北方向,有一座被夕阳照亮的小山丘。酿酒师补充说道,山丘那边,相距这里约五百米,穿过一条乡村小道,就是赵家甸村的旧址,因地势低洼,多水患,四十多年前搬离那里。

  追溯夏氏家族迁徙的历史,我很兴奋,我要在夕阳落山前,赶到那里。匆忙辞别老人和年轻的酿酒师,开车驶出村子,沿丹阳新河走约百余米后右拐,缓坡下行,豁然出现一片空旷的原野。

  远远望去,缓坡左侧,一片疏朗的树木,围聚着一方盈盈的水塘。田垄间,一条小道,爬上小山岗,穿过一片野竹和杂草,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这里就是赵家甸村旧址。

  我走下路基,一条小道迎接我,一丛焦黄的茭瓜叶,倒伏在水塘边。一块石板,辨不清纹理,垫在路面上,仿佛预示着,赵家甸村的过往旧事,只有沉默的水塘,和几棵散落的大树,还有几座坟茔,知道曾经的岁月往事。

  土坎下,一个石臼,斜卧在夕阳里,它曾经是每个家庭必不可少的家什,未使用碾米机前,都是用石臼舂米。它一定舂过糯米,为酿制香喷喷的米酒,人们围着它忙碌过,现在被扔弃在荒野,曾经酿制米酒的日子,也丢失在岁月里。

  1936年,夏氏族人聘请民国中央陆军学校第十三期毕业、担任第六团第二营营长的吴增祺先生续修家谱,家谱中记载,约四百多年前,先祖仲文公携家眷迁徙至赵家甸村。夏氏家族五代人传承酿造技艺,在这里一定有过蒸腾的烟火和醉人的酒香。

  我站在赵家甸村的旧址上,夕阳洒下余晖,四野山色暗淡,一只白鹭掠过我头顶。远望横山,一脉黛青,披满彩霞。一轮圆月,薄如蝉翼,轻跃在白墙青瓦之上,那里是赵家甸村,酿酒师和他的父亲住在那里。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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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岁月 叶家桥 陈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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