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有一副对联:一庭春雨飘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里面的秋风扁豆花对我来说是:念兹在兹。
要说扁豆种的季节是在春天。我家从祖宅基地搬到新农村来的那一年,在清明的时候,我妈说房前屋后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生气。就在房前屋后载了很多树,还院子里面种了几棵南瓜和扁豆的种子。现在想来我妈是想在春天讨一个繁盛的希望。
这个时候的温度慢慢升起来了,雨水多,墒情好,南瓜和扁豆的种子也很快就发芽了。
刚开始叶苗都是顶着壳出土的,长到第叶芽穿心的时候,一阵春风跑来,恍若"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南瓜秧和扁豆秧的叶片便哗啦啦长开,大片大片的叶儿,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一下子窜了一米多长。我妈就给扁豆滕搭了架子,让南瓜藤蔓在扁豆架下继续爬。
南瓜苗长的老快了,一天一个样子,只要你一天不见,它们就走的老远,好像是喝了神仙水一样。只要你眨一下眼睛它就窜到脚趾前了,还很买萌地开一朵黄色的喇叭花送你;你若退后,它好像是又噌噌蹿到脚趾上,再送你一朵小黄花。现在想来南瓜藤蔓很文艺范的,甚是浪漫。
过几天就长一个小小南瓜,像一个绿色的电灯泡一样,我们叫它南瓜泡。
我们经常把南瓜叶摘了垫在烝格里烝馒头,那是贪吃南瓜叶的清香味。掐了南瓜尖炒了也是很好吃的。南瓜藤上有一卷一卷儿的触须,我爸便美其名曰:龙须菜。吃的时候还在嘴里故意吧唧吧唧一番,好像是吃了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似的,惹得我和弟弟哈哈大笑。我妈就说我们爷几个是穷开心。
我们那时就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爱意全都给了南瓜了。好像是忘了架子上的扁豆藤蔓。扁豆的叶子瘦瘦的,薄的像蝉翼,就像是瘦弱的小媳妇,不招人待见。
它也无意争宠,不急不慢,走走停停,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儿似的,有意无意的在架子上东跑西跑,把架子爬的满满的。枝蔓纷繁昌盛,叶片浓密,触须张牙舞爪,就是不开花,急死个人。
到了夏未的时候,南瓜叶在架子下面开始发黄、枯萎。扁豆花像是睡醒了似的,开始露出一窜两窜的花朵,直直的向上。
那个时候南瓜也被我们吃完了,我们的菜园的白菜才出苗,正是青黄不接没菜吃的时候。我们便把希望全寄托在门前这满架的扁豆藤蔓上,希望它快快开花结豆荚,早点炒扁豆吃。
等到秋风来了,一串串扁豆花见了秋风,就像火星遇着了干柴,整个扁豆架子上像燃起来了, 那扁豆花哗啦啦地竹筒倒豆子似的,轰轰烈烈地全部开花了。
扁豆花高傲的伸向天空,在澄蓝如洗的秋空下,洁白无瑕,仙仙的像仙子。
我妈看了说:"这喜式,爱坏人。"就是让人喜爱的不得了。
花朵里面没几天就结果了,这力量大概是从春天一直攒到秋天的原因。一柱花茎上可以结出几十个豆荚。果实像月牙似的,弯弯的,绿绿的,小小的嫩荚油亮光滑,像涂了蜡似的。
长大了的豆荚粒粒撑得鼓鼓,圆圆胖胖的。我就整天数着有几个胖子。因我妈说等有二十多个胖子了,加上几片腊肉,就可以炒一碗尝鲜了。
没几天扁豆荚都涨的鼓鼓的了。我妈搬了长椅,踩在上面选鼓鼓、饱饱的豆角摘了扔在地下,我和弟弟就在下面跑来跑去的捡起来扔到簸箕里。
我拿着最大的一个说:这个炒好了给我吃。我妈边摘豆边说:好,这个是你吃的。这是弟弟在傍边急了:"不,这个大的我吃。"
在我弟出生前,我一直是家里的独宝,爷爷奶奶,叔叔孃孃,都喜欢我,我一直就有恃无恐,什么都要最好的。现在的有了弟弟家里人都要我让着他,什么好的都要他优先后,才是我的。
我只好说:"好吧,给你吃,我吃肉!"说完不服气的撅起来嘴来。
“不,我要吃肉。”弟弟又与我争吵。说完就哭。好像是我己经把肉吃到嘴里了。
我妈见他哭了就嚷我:"老是惹弟哭。这么大还不懂事。"然后就哄我弟:"好了,好了,肉给你吃。”
“好吧。我吃扁豆。"他一哭我就没招了。
虽然秋天了,但是中午的时候仍然是热气腾腾。等我妈炒好了扁豆,香气随着热气一起沁入鼻子,我和弟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那时候我们没有一张像样的饭桌,我就搬把小椅子坐在厨房门口吃。我们把菜放在灶台上。我爸就蹲着树底下吃,我妈是急性子,站在那里吃,总是赶着吃完了好下地去干活。我弟就坐在厨房的门墩上。
一家人就是一碗扁豆,这是不够吃,爸妈吃菜就很省的。
我妈给我碗里夾了一些,而爸碗里就夾了两三块。我妈碗里好像是没看见有扁豆,倒了一点汤,就着黄豆酱拌饭吃。
我光吃菜,很快吃完了,就到灶台上又夹了几块扁豆,弟弟人小些,嘴也小,吃的慢,他碗里还有。见我从屋里出来,就死死望着我,问我还有没有肉。
我根本没有夹肉,却故意骗他没有了。他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掂着脚要看我的碗,我的个子高于他,又把碗故意举高,他看不见,急了就哭起来,急忙要跑到厨房里去看碗里还有没有肉。
厨房有一道门槛,他个小,又着急,右腿还没提高,就想跨进去,"碰"的一下,端在手上的碗,随着他歪倒的身子一起摔倒在地上碎了。这时,我爸我妈都跑过去扶他,还末到他身边,他到自己摁着碎片爬起来,鲜红的血也随着流出来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正中午时,血是正旺的时候,地下一下子滴了一滩。
我爸丢了饭碗,匆匆忙忙扯了抹布,给他胡乱包了一下,抱起他就跑向村卫生所去了。而我妈还没进门就顺手拍了我一下,大声吼
我:“跟你说了,叫你让着弟,让着他!净惹人烦。”
我看着灶台上盘子,那肉还在盘子里呀?我把肉给弟弟留着的。我只不过是撒了一个谎呀?瞬间我的两眼泪汪汪。当两眼眶泪水在小眼睛里面装不下了,便下雨似的掉下来。
我妈又赶紧来哄我,把剩下的扁豆全给我了吃了。
而我弟右手心上在卫生院里缝了七针,既使好了也留下了一道伤疤。在他伤还没好的时候就吵着还要吃扁豆角,要吃扁豆角里面的肉肉。吃货永远是无敌的哈。
自此以后我就不敢说谎话了,一件衣服若是九十九块九毛钱,别人会说个整数花了一百元,而我就会一板一眼地说实话:花了九十九块九毛。一分钱也不会多说。总是说话前左想右想,害怕给别人误会什么。别人都笑我傻傻的。可我觉得很好的。
多年后我看着院里满架的扁豆花,问我妈记不记得第一次在院里看扁豆花,吃扁豆角。
我妈长叹一声回我:“穷人作欢必有灾。我还打了你吧?”看来她还在自责的旋涡里不能自己,认为贫穷人就不配拥有欢乐,怕给我们带来灾难。
“妈,不是那样的。这些傲慢的扁豆花和鼓鼓的扁豆角;还有扁豆架下文艺范的南瓜花、龙须菜,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是满心欢悦的。以前凡俗的日子可爱、可亲、让人想念。”
"哦。只要你不记恨就好。"我妈说完就笑了一下,平淡如水。
我望着她,母亲两鬓己有白发,走近摸摸白发,真想抚去她所有的忧虑。
人生的旦夕祸福,常常是隐藏在平常的事物中,偶尔的灾难是让你更好珍惜所拥有的幸福,而幸福只要加一点用心,贫穷的日子就会变得非凡、美好、庄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