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荏苒的时光里,我们从那个充满童年乐趣的老家走出来,几十年就如转瞬间。人生如一条航道,你始终只能顺水行舟,无法调转船头往回走,然后随波逐流越走越远。对于家的观念,正如人们常说的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就是凝聚力,父母所在地位置就是卫星定位的方向;其实那就是心灵的定位器,我们就围绕着那个中心转圈子。后来某天我们发觉父母老了,人生终究需要面对现实。当老家只剩下上辈人传下来的一栋老房子时,家的方向成为了一种凝望。那里有我们曾经的快乐,也有我们的感伤,还有我们回不去的记忆时光。我们从那老宅子走出来,就没有真正地走回去。大约宿鸟恋窼,就是生物的遗传基因在起作用。人生就像燕子南飞,来年春暖花开时再飞回来,依然还会觅旧家。那一栋老房子一度成了无人居住的空窼。后来几经周折,中间也曾修缮过一次,墙壁换上了新砖,外围的厢房,前后的飞檐滴水都重新布排了一遍,整体上既保留了原貌,部分地方也迎合了现代审美观感。
老房子修缮的起因是远房堂侄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们家的房子濒临倒塌,由此借住结婚,也算是物尽其用。后面那些晚辈们去了另外的城市谋生,房子就一直闲着。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每年清明节回故乡,祭扫祖茔之余,一群人必然会围着那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转几圈。那种欲去去不得,欲留留不了的情感,就如同面对逝去的岁月,令人百感交集。
在残存的记忆里,老房子的前面为木板装饰的门楣,既有中式风格的天井回廊,也有新潮的玻璃门窗,那种半圆拱形的窗楣,带着典型的西欧风格,素色微晶石镶嵌的窗台,与银白色金属窗栅一道透着一点点现代回味。青涩年少时总是好奇家里的房屋结构与陈设为什么与别人家的房屋不同,高堂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的疑问,因为不断的文化运动,所冲击的就是那些与传统格格不入旧事旧物。也许我们都过了少不经事的年龄,也有必要让我们了解到那些过去时光。在母亲的闲聊中,我们逐渐地了解到了家族的过往与老房屋的历史。时光追溯到祖父母以上的大家族,三个房头开户,我们属于第三房,因为从政而经商,颇有田产,祖父走的还是“学而优则仕”那条老路,在辛亥革命后的民国政府做一小官,这一栋老房屋的新面孔就源自于祖父曾有国外读书的经历。抗日战争的风雨飘摇,最终让父母亲们都走上了救亡图存的革命道路。
历经晚清到民国的老房屋,在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中得以幸存,是身在土改工作队的父亲清楚知道新社会改造旧社会的目的,就是改造包括带着封建色彩以及资本主义标记的旧物旧事。于是请人拆去了所有以多余的房屋,留下来的部分就是我们眼中一居三间带有欧式窗台的老房屋。多年以后父亲因病走了,我们按照母亲的意愿,回老房屋里过了一个传统的春节。虽然我们与孩子们极力营造出一种欢乐气氛,可是从母亲眼神里透出来的空濛,让宽敞的老房屋看起来多了又一些空旷,与找不着边的惆怅。
远去的记忆里,家族历史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我们的人生走向。积极地一面是我们都很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能有所建树,才能不亏对某些家族传承,包括文化的以及家族的历史传承。消极的因素就是我们的政审很不容易通过。最直接的影响竟然可以牵扯到堂兄的升迁,他在由机床厂副厂长晋升为一把手的升迁路上,祖父的历史问题成为殃及池鱼的动因,也直接影响到了我们整个家庭的精神面貌。人的精神状态,往往会主导一个人的人生事业走向。
逝如流水的岁月里,我们还能够留住的印象,除了对于过往的崇敬,就剩下尚能象征着过去的建筑物。是以我们每次走回去,基本上都是约好一群人前行;回去最多的时候就是清明节,包括亲戚里的同辈人,以及下一代里愿意同行的再下一代人。大家分散于五湖四海,聚一次不容易,还因为人多,常常是车子在老家门口摆成一条龙,也许有以壮行色之嫌。那种阵仗就如同走亲戚,也许还能碰到几个认识人,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家长里短;然后自嘲走亲访友,应该捎两瓶白酒,喝酒喝到日落西山头。早年还有几房住在附近的本家能接待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后来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留下的人家并不是不懂待客之道,因为现代快节奏的生活频率,像清明节这样的节日,很少人有时间停留在家里等着哪天有客人到来的闲逸。
当年,我们故地重游,一行人伴着程琳的《故乡情》乐曲,走进开满了杜鹃花墓园,在一连串的鞭炮声中。那个南宋人高翥[zhù ]笔下的“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的场景确实让人动容。那是个春阳高照的清明节,荒郊野外,纸灰飞扬。红男绿女,离思凄婉。就如高翥《清明日对酒》里的后两句:“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我想这高翥也写得太实在了,微风轻拂里,升腾的灰烟,代表着人间烟火,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显示出祭奠者人丁兴旺,杜鹃花的凄美,虽然也带给人热闹而喧腾的感觉,却也有类似于古人子规啼杜鹃,僧房借榻眠的惆怅。
今天我们能够记得住的往昔,就是老房屋里的过去,就代表着某种人文情怀在主导者我们的观感。怀念逝去的岁月,同时也以生活的幸福感来告慰昨天。也许,我们都回避不了从祭扫离开后,夜归儿女笑灯前的这个事实。生活的实质性就是珍惜现在时光,记得住那些回不去的记忆时光,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