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素君
今夜,清辉流泻,桂影婆娑,秋虫呢喃。在这千里共婵娟的夜晚,总会忆起与父亲一同看月的情景。
父亲说,月亮是有故事的,而月亮的故事就是中秋节的故事。父亲年年讲,故事年年新。新得我们在每一个月圆月缺的夜晚,都坚信月亮里的祥和与安宁,并把这份祥和与安宁放在日子里,一天天地过。
长大了才知道嫦娥是不安宁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广寒宫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能连邻居都没有。孤寂难耐,她没法淡定,便向丈夫忏悔,并请求丈夫做了圆如月状的饼子,放在屋子西北角,再连呼她的名字,三更时分,她才有足够的法力由月中飞来与丈夫团聚。
父亲的故事里,没有后羿圆如月状的饼子。那时候的乡下人,没吃过也没见过像现在这样形状各异且味道不同的中秋月饼,自然也很少有中秋夜合家吃饼赏月的闲情逸致了。
但那时的农村人,却有十足的闲工夫在中秋节那天打糍粑吃团圆饭。家家如此,年年如是。大家族里,轮流过节,这节还要过上好几天呢。
大伯、二伯和我家,逢年过节都依长幼顺序轮流过,我家永远排在节日的当天。为过几个传统大节,父母每年都会特意安排种些糯谷,以备端午节包粽子、中秋节打糍粑、春节推滴水汤圆和蒸醪糟用。
母亲会在中秋节前一天把材料和用具准备好。当天上午十点多钟,父亲就请来大伯二伯或两位堂哥,开始打糍粑。糍粑是否打得软糯、口感好不好,一要看糯米蒸得如何,二要看打糍粑的人力气手劲如何。母亲说,蒸糯米时切忌“过水”。“过水”即在蒸糯米时往蒸笼里撒冷水,这样蒸出来的糯米打不到十二分的软烂香糯。所以,蒸笼下锅时,锅里放多少水须得谨慎。
糍粑总算打好了。母亲就趁热把那静卧在石臼里的糯米团,揪成一小朵一小朵的,分碗装着,再趁热撒些头天就备好的拌料。拌料里有芝麻、黄豆、花生、核桃等,先炒香再磨成粉,再来一碗红糖粉末。全都端上桌,摆上碗筷,先祭天地和祖先,然后大家再趁热吃。母亲则把剩下的糍粑,用盆装着,放在温水锅里温着。看谁碗里空了,就再给谁揪一坨两坨的。这叫打“腰台”。等到正午时,再吃团圆饭,即“正餐”。吃过正餐,才算把这节过了。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这糍粑就是要趁热吃。冷了,就硬了,不好吃,吃了还会不舒服。
每年中秋节,等大家都吃好了,母亲就赶紧把盆里剩下的糍粑,趁热碾压成几个厚薄适度的小圆饼,放在院坝里晒。待饼微微硬了,就将其切成小小的薄片。母亲刀功好,总能切得很薄很薄而又不会碎,且大小基本均匀。然后一片一片分摊在簸箕里,又端在院坝里晒。
如果有幸赶上几个好天气,太阳下糍粑片边沿就会微微翘起。阳光下,满簸箕银白一片。我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那微微翘起的薄如蝉翼的翅膀仿佛就会飞走。
我嘴馋时,就会央求母亲炸糍粑片。把铁锅烧热了,冷油和糍粑片一起下锅,快速翻炒,待其微微泛黄,就捞出装盘,再趁热撒些白糖或食盐即可。端盘上桌,它就是父亲最好的下酒菜,也是我们小孩子最得意的零食。
得意的是它那香脆香脆的“嘣”声,人家听得见,却吃不到。每每这时,母亲就会分些给站在门边的院里小孩。而我们也会学着母亲,拿出一片两片给他们,然后一起嬉笑着去玩耍。
现在的小孩子可能不太喜欢吃这种零食,也许根本就没机会吃这样做出来的零食。因为现在很少有人在中秋节这天,合家吃上一碗自己家里打出来的热乎乎的糍粑。但我会永远珍视那些曾经香甜软糯的日子。那日子里拴着月亮的故事,也拴着父亲母亲的故事。编辑:郭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