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有时是很神奇的,比如它能很巧妙地过滤一些不大令人愉快的经历,让身心放轻松,忘掉许多烦恼;而某些遥远的往事却又能穿越悠长的岁月粲然浮现于眼前,令我们回味和品咂,滋养着心灵。人生短暂,几十年倏忽而过,可有时在记忆中又显得特别地漫长,某些事物仿佛萌生于宇宙的源头,亘古而深邃,在时光里沉淀,于心中化做了永恒。
年轻时性格内向,耽于幻想,一点小事也常能在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甚至于难以承受,如今时移境迁,心境上倒渐渐趋于稳定和平和。日常中的一些纠结虽不说能完全放下,但也不至于过分影响生活,在不少情况下也学会了一笑了之,对曾经在生命中那些严峻和艰难的时刻的感受,从往日的刻骨铭心渐渐变得淡然视之,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平凡的日子尤其是学生时代的时光,反而裹着岁月的包浆,在回忆里呈现出奇异的色彩。
小学一年级的下学期,我从附近农村的一所小学转学到了父母单位刚开办的子弟学校读书。学校建在山腰上,是一排新砌的平房,教室宽敞明亮,四周树木葱茏,离家里只须走几分钟的路。入学后我被安排坐在正对着讲台的第一排座位,同桌的是一位瘦弱的女同学,我至今还记得她那娇嫩的面容和洋娃娃似的模样,也不知是否是老天开眼,以前学习成绩平平的我此际竟大有长进,不但感到学习起来比较轻松,还成了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而这位女同学也不示弱,成绩紧随我之后。我俩颇有些惺惺相惜,关系也挺不错,在一起不仅课业上互相帮助,还经常分享各自从家里带来的零食,我颇有点像白马王子似地护着她,她似乎也对我有一定的依赖感,周围的同学们都羡慕我俩的关系,不久,我当上了学习委员,她也成了班干部。当年那些在学校里朝夕相处的情形在记忆里已经非常模糊了,但往昔的岁月穿过时光的隧道,仍给今天我留下了特别美好而温馨的感觉。
班主任语文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圆圆的脸,嗓音清脆,非常和蔼,总是笑眯眯的。她特别爱唱歌,尤其是京剧《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段,她唱得特别好听,简直是专业的水平,我至今还记得她演唱的那段《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优美清亮的嗓音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多少年了,她美妙的歌声还仿佛经常在我耳边回响,心中涌起的是对她那杰出的音乐才华的由衷赞叹!我们常在课间休息时在教室外的过道上围着她听她唱歌,并一起玩游戏,她那时还是单身,有一股青春的活力和女性的魅力,我很喜欢她。
父亲是位很尊师重道的人,非常重视家长与老师间的关系和互动。一次,他领着我特意去这位班主任家中拜访,发现班主任的住处竟是一间类似工棚的房子,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凳子,里面基本上没什么家具。我当时就有点诧异,没想到老师的家竟如此地清贫,父亲也是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显得既开朗活泼又大方得体,仿佛艰苦的环境丝毫没影响到她的心境,她好几次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还拿了一把糖果塞给我。那个年代,尤其是在那个小山沟里,平素几乎就没什么社交和娱乐活动,现在想来老师当年可能是很寂寞孤独的,那些艰苦的日子她是如何度过的呢?这让我心中也禁不住有些黯然神伤。
我只在这所子弟学校读了一个学期的书,然后就跟着父母亲随工作调动离开了那个地方。临走那天,父亲特意领着我去班主任家告别,老师与父亲亲切交谈后,接着勉励了我几句,语气有些哽咽,眼眶潮红。意外的是,在老师那简陋的房间里坐下不久,同桌的那位女同学也被她父亲抱着来到这里,原来他们是来为我们送行的。女同学递给我一个笔记本,神情有点羞涩,然后粘着她父亲撒起娇来,她父亲笑着解释说笔记本是送给我的,叫我有时间就给她女儿写信。我当时还不知这次分别意味着什么,接过笔记本后一边点着头答应,一边傻笑。
遗憾的是,经此一别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们,也没与她们联系过,那些年我跟随父母不断地迁徙,也没有机会重回故地,多少年来她们的音容笑貌时时在我脑海里浮现,有时深夜想起,常为之怅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