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春晖
春节又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
当新年在隆冬中迈着悄然的步子,如期而至,当繁华的街道上红灯笼与霓虹灯相互争辉,当家家户户贴上了鲜红的春联,人们在街市上采购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家长为孩子们准备着红包礼品;当大年三十的晚上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鞭炮声响彻大街小巷,焰火闪烁在我们这小城的夜空,那一刻,我又不禁会回想起以前的年,想起了陪父母过年的日子,想起了母亲做的空心油糍。
说真话,随着岁月的增长,对过年的期盼是越来越少,生活水平的提高,过年过日也没有什么区别,因而年味也越来越淡。尽管年货照样备好,鸡鸭鱼肉蛋和菜塞满两个冰箱,亲戚朋友照样互相拜年,微信里互相道着新年快乐,但个中滋味心知肚明,我甚至对过年感到丝丝恐惧,总觉得过了这个年又少了一个年,人生苦短,年只能带来时光的飞逝。现在过年,反而感到缺少了从小到大,深刻在我骨子里的那种热闹祥和和全家团圆的过年的情景和温情。
以前过年,很多年的除夕那天,母亲都会煮上很多空心油糍,除了送给我们兄妹和亲人,还会留些在家中春节期间招待客人,吃饭时,蒸上一盆油糍,当成一碗好菜。亲友们上门拜年,也会当成礼物回馈给客人。母亲做的油糍非常好吃,用料讲究,精工细作。冬至节期间,先用糯米加少量籼米磨成米浆,压成糍团后晒干备用,我们叫冬至糍,留着过年时煮油糍。在那物资紧缺的年代里,每人每年一斤的凭票供应的白沙糖,和每人每月的半斤食用油,平时省吃俭用,以保证煮好春节这几锅油糍,油糍也成为了过年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做糍时,母亲会用姆指在糍团上掐进去一个洞,再捏平和圆,有时会在糍团里包上红豆沙和炒香的黄豆粉,然后在芝麻堆里打个滚,全身沾满芝麻粒,在油锅里不停地用捞滤反复转动,炸至外表发黄,糍内中空,煮出来的油糍圆滚滚,甜滋滋,香喷喷,朝酥酥,母亲曾形容地说:“要挑起舌头来吃”,意思是吃在嘴里不舍得呑下。
那是1970年,我14岁那一年早早离开了家,在汝城钨矿的建筑工地做小工,儿行千里母牵挂,母亲知道我从小喜欢吃油糍,特地托人给我捎来了一袋子油糍,我吃了几个后不舍得吃,甚至有点抠门也不舍得给同事们吃,心想慢慢吃多吃几次,谁知,一时忘记吃,几天后,油糍全部发了霉,我不忍丢弃,我不想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好意,把霉菌擦掉后又吃了几个,最后拉了几天的肚子,到医院开出几片土霉素服下后,才止住了腹泻。
记得是1978年,母亲在县城镇小学任教,城镇小学设在津江村里的解放前一户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大年三十,我们全家吃过晚饭,母亲让我不要急于回单位,留下来帮他煮油糍。前不久,我曾特意去了一次城镇小学老校址,现在该校址开辟为一处陈列纪念馆,大门上方挂着“汝城会议旧址”的牌匾,当年我家的厨房正是大门进去的第一间,我走进这间四十多年前的老厨房,室内已经粉刷一新,地面重新铺设了瓷砖,那口柴火灶已经被拆掉了,不见踪影,但头顶上的木楼板还是那么油光乌黑,那是我们家在这里炒菜做饭的时光里留下的烟熏火撩的痕迹。我在这老厨房里待立许久,我又在回想着那个帮母亲煮油糍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坐在灶门口负责烧火,母亲煮糍,父亲打下手和糍,这是一幅家庭温馨幸福的场景,这是我一生难忘的唯一的一次陪伴着母亲煮油糍的除夕之夜。当第一锅油糍煮好从油锅里捞上来,我迫不及待地一口气吃了五、六个。父亲爱唠叨,这是父爱的另一种形式,让我别吃那么多,怕把肚子吃坏。母爱更直接,母亲说,孩子喜欢吃,就让他吃吧。柴火旺旺,烤着我的身体,闻着充溢在这厨房里的阵阵糍香,看着父母亲那熟悉的煮糍动作和忙碌的身影,让我少小离家后又感受到了父母的关怀和家庭的温暖。
曾记得,母亲去世前两年的一个除夕,母亲又煮了一些油糍,那天晚上,天寒地冻,寒风凛冽,天空飘着雨夹雪,七十多岁的母亲顶风冒雪把油糍送来了家里。我打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迎进母亲,只见母亲披盖在头上的围巾和衣服上沾满着雨水和雪花,脸和手冻得通红。那一刻,我感动了,心灵在颤抖,母亲把她对儿女的爱深深融进这一个个小小的油糍里,母亲没有在语言上口口声声把我们叫着心肝宝贝,但在行动上细节上体现了母亲的爱,默默付出着她的爱,我真正感到了母爱的伟大。
2011年1月2日,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让母亲再也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母亲走了,父亲也先于母亲而去,从那天开始,我便永远失去了父爱母爱,这时,我突然才明白,我再也不能吃上母亲亲手做的油糍和父亲做的家常菜。
我从小到大直到现在喜欢吃油糍,秉性难改,母亲走后,我还会经常在菜市场和小吃店里买些油糍回家,妻子也会在家不时煮一些,尽管前些年血糖升高了,有了糖尿病,不敢多吃了,但偶尔也会吃上一个二个,过过瘾,止止馋,我是怀念母亲煮的油糍,想找回母亲煮的油糍的那种感觉。外头买回的油糍确实很好吃,有的还超过了母亲煮的水平,但我左品右尝,就是找不到母亲的味儿。
我想,下辈子再做母亲的儿子,又能吃上母亲做的充满着慈爱的空心油糍。写于2022年春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