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5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一共7个类别共35篇(部)作品获奖。获得“散文杂文奖”的五部作品分别是:江子的《回乡记》 ,李舫的《大春秋》,沈念的《大湖消息》,陈仓的《月光不是光》,庞余亮的《小先生》。鲁奖推荐江子作品的理由是:《回乡记》书写变革中的山河故土,是面向广阔人间的滴血认亲之作。——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授奖辞江子,本名曾清生,1971年出生于江西吉水,现居南昌。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曾获《诗神》全国新诗大奖赛一等奖、江西省谷雨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孙犁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等文学奖项,散文集《回乡记》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现为江西省作协副主席、秘书长。
获鲁奖散文是江子《回乡记》散文集中的一篇散文,我爱不释手地反复阅读了发表在中国作家网上转载自《人民文学》2020年第10期的《回乡记》。也许是自己童年时期有在江西中西部赣江边农村外婆家生活、上学以及高中毕业后又插队赣江边的小村庄,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经历。所以当我读到《回乡记》中记录的人和事时,仿佛就像曾发生在自己身边,不免引发难忘回忆、思考,激起共鸣。
获奖散文江子《回乡记》叙述了大伯父由最初的受家族世俗影响,被迫放弃城里优越的工作,回乡当农民、过早成婚组成家庭,后为了适应城市化潮流,追求更好的生活,出乡到县城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不久,在浓烈的乡情促使下,无法适应极度空虚的精神生活,又携家带口的返回到赣江以西的家乡。作品通过大伯父几度返乡和出走,最终又归乡的经历,表现了大伯父坎坷、苦乐、沉浮的人生,《回乡记》是当今农村发展的真实写照和缩影。
江子认为:自古至今,乡村从来有两大哲学问题:出走与返回。只要乡村存在,这两大哲学问题就会永远在,就会一直纠缠不休。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是古代人的回乡,诗人面对的,也是一个陌生的故乡。写这首诗的时候,诗人也在精神与情感上漂流无依。
但同时,回乡又是一种信仰。看看每年春运就知道了。我们现在发生的一切,古代都发生过。未来也同样会发生——我想这跟农村的日益城镇化有关,也无关。时间会改变一切,但依然会有无数的东西改变不了。
江子《回乡记》讲述了五十多年前,高中毕业、心智过人的伯父,考入了一所地区主办的四年制中专学校。在四年的时间里,伯父担任了学生会文体部长之职,并且品学兼优。对这样优秀的学生,人人都认为会有一个好前途在等着他。据说已有消息传出,学校有让他留校的打算。即使留校不成,他成为县农业局技术干部也是毫无悬念的事。那时正当少年的共和国百废待兴,伯父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正是国家基层最需要的人才。
可是伯父做了一个让无数人无比遗憾的选择,回家当了农民。究其原因,乃是伯父有一个极其迂腐固执的过继父亲。他在伯父念书的四年时光里,不断地催促着他回乡。随着伯父临近毕业,这种催促更是变得一日紧过一日。
有着忠孝传统观念的伯父只有回乡。他的考虑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那先尽孝再尽忠,等完成大祖父交办的事再回城工作,他有文化有知识有技术哪里不会要?虽然是主意已定,可伯父回乡的路上依然是一万个不甘。
午夜的灯光下,伯父在一点点地厘清自己。他发现他依然是那个执着向往着远方、愿意到更大的世界建功立业的人。无论怎样的孤独与苦辛,都没有动摇他对远方的信念。那种老死山乡的活法,他以前没有,以后也不想有。而且,他还有的是机会。只要他愿意离开,他的老师和已经在新的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的同学,随时可以拉他一把。
伯父知道,大祖父离世,这世上已经没有能阻碍他进出这条路的人了,他可以背起行囊大踏步向前走,以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可是,大祖父的离世,他要肩负的责任又比以往重了许多,整个家庭的生存成了问题,他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就像毕业证书难以保持原样,伯父发现,他已经无法背起行囊奔向远方。他已经是年近不惑的人了。他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他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他还有寡居的过继母亲与目不识丁的妻子。他如果出走了,那这一大家子谁来养活?他一个人的薪水只能是杯水车薪。而留在村里,家乡的田地及其他资源可以让他们勉强活下来。再说,家乡一千四百多人的电力维护,谁来接手?电这个可以随时置人于死地的危险东西,会趁他不在搞出什么幺蛾子?离开了,也许他一个人过舒坦了,而全村人的生活,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他是个读书人,当然应该以勇于担责和服务大众为要义,怎么可以随便撂挑子不干呢?
伯父想起十多年前他挑着箱子回到家乡的情景。他现在才意识到,那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路,不是一根可以渡他到理想彼岸的苇草,而是一根将他扣为人质的绳索。
他亲民爱乡、责任担当赢得了全村人的信赖,比他辈分大的和与他同辈的人都称他为“老大”——那不仅仅因为他是我们村曾姓庆字辈最年长者,更因为他是人们愿意托付、值得尊敬的人。
村民知道大伯父本可以在城里工作,为了孝敬过继的父母,他放弃做一个“公家人”的前途,把一生留给了家乡下陇洲村。老年时本可以随儿子进城颐养天年,但他又坚持回到村子里。“皓月当空,不远处的下陇洲村阴影重重。伯父背后的赣江在月光下如水银般地美丽动人。”“不管那些离开村庄的人走得有多远,离开时怀着怎么样的决绝,只要村庄还在,他们最终都会回来。这里有他们的根,是他们埋下祖宗、存放族谱、记录他们血脉缘起与绵延的地方……”
散文集《回乡记》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12月出版。全书分出走、返回、他乡三辑17篇散文组成,描述了走出家乡的诸多乡人几经浮沉的人生经历;讲述了自己和乡人离开家乡,在各个城市里打拼、成长、彷徨的群像故事;刻画了自己和乡人、以及各自的祖辈与后辈在城市与乡土之间徘徊、周折与踌躇的复杂心绪与生命历程。江子企图用一个小小村落在历史进程中所担负的喜与乐,爱与愁,进步与落后等农民问题来解读中国当下乡村的变迁。从而也为读者刻画了一幅转型时期的现代农民生活的“清明上河图”。《回乡记》不是小说,比小说更精彩;不是传奇,比传奇更动人。与其说《回乡记》是一部散文集,毋宁说是一部现代乡村“史记”,是一部现代乡村人物“列传”。虽然都是凡人凡事,却是一村子不平凡的人物演绎了一村子不平凡的故事。笔下看似随意涂抹,却将一个个背负着悲欢离合的人物故事写得跌宕起伏,赋予所有人物以灵魂、思想、观念和精神。
作家江子在谈到为什么要写这本书时说:近些年农村有了变化。中国日益城镇化,乡村伦理结构正在瓦解,乡村越来越空壳化。乡村已经不是中国话题的中心。很多刊物明确拒绝乡村主题的作品(因为文学期刊编辑出身乡村的越来越少),很多媒体报导乡村的新闻大幅减少,因为年轻一代的记者或学者从乡村走出去的越来越少了。
乡村越来越沉默了——没有了代言人,那些进城的农民的情感和命运,那些依然留在乡村的人们的生老病死,谁在关注?乡村的声音很难出来,你手机上看到的视频和文章有多少是农民创作的或者是关乎乡村的?如果我们这些纯种的乡村后裔不书写乡村,乡村会日益失语。
我是纯种的乡村后裔。我有责任书写乡村。我对乡村生活熟悉。作家应该从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写起。我书写我的村庄,书写我从小就熟悉的吉水赣江以西,目的是为了呈现乡土中国——历史与现实交织的乡土中国。从这个意义上,我毫不讳言,我有一颗为乡土中国的写史之心。
“捧出一颗游子的赤心,尽抒内心的乡愁——这是写作的真境界。”这是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韩小蕙对江子《回乡记》的评价。
2013年1月9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