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把积攒了一夏天的雨倾泻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
门外的雨缠绵着、悱恻着,似乎非在这牛年的深秋留下点什么。
在床上似睡非睡,这可是难得的惬意时光。
半开着宿舍的门,听雨叙话,看屋檐落下的雨帘,溅出水花,水珠在水泥地上打了一个滚,融入地面的水里。
再次入眠,一朵白色的莲花在一池湖水中伸展,开花,绿色的叶,白色的花,一尘不染,如书中所描述,在阳光下,光芒耀眼。那莲花在水中慢慢移动,满湖轻起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波光粼粼。好想去闻闻它的香味,摸摸它娇嫩的花瓣,可刹那间,花叶四散开来,一瓣一瓣脱离母体,落入水中,沉入湖底,只剩下光秃秃的莲杆,孤零零杵在那里。惊诧间一下子惊醒,拥被坐起,回忆梦中情景,那朵落入水中的莲预示着什么呢?它似乎在诉说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一抹愁绪堵塞在心头,蒙蒙细雨不懂我心,那惬意的心情荡然无存。
起身,去餐厅充电箱里拿手机,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两个都是闺蜜九姐打来的,平日里都是微信联系,电话极少,回拨过去,九姐的声音清晰:“春,十一放假吗?有年头咱同学没有聚在一起了,我想借这十一假期咱们聚聚如何?同时想为咱老同学李云筹点款,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
李云、九姐我们仨被同学戏称为“松竹梅岁寒三友”。
当年,李云父亲早逝,高考前半个月,李云母亲突得急病,李云一弟一妹还小,伺候母亲错过了高考。
九姐去了南方读大学。
我的大学梦随着“家徒四壁”也破碎在摇篮里。
随后我远嫁他乡,李云也很快走入婚姻,嫁给邻村的一个叫大壮的小伙子,大壮厚道勤快,承诺和李云一起照顾母亲和弟妹。
九姐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的小城教书育人,九姐说,她离不开养育她的土地。
在同一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三个人,虽然在岔路口各走了不同的路,三颗心却有着相同的牵挂,没有辜负“松竹梅”的盛名。
从小,九姐就是我们的“龙头老大”,不管任何时候,九姐的呼唤就像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我请好假,在十一的前一天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李云的母亲是一个药罐子。小妹妹初中读完再不愿念书了,李云的心里明白,小妹不愿再拖累大姐,二十岁小妹嫁给了她初中同学,虽然日子不富裕,两个人携手并进,相互理解包容,小妹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弟弟大学毕业在九姐的帮助下,成为了一名老师,在城里买了房,婚期定在腊月。长姐如母,弟弟妹妹的幸福就是大姐的快乐。
他们唯一的儿子再有一年也大学毕业了。
虽然日子还是捉襟见肘,但生活的前头,有了等待的微光,李云总算可以稍作喘息。
前几天,李云接了一个电话,说她儿子傅时雨欠了他九万块钱,如果不在一个月还上,连本带利就十万了,电话里的人催促她督促傅时雨尽快还钱。
李云没有去理会,她认为那只是一个诈骗电话而已。
第二天,另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还是同样的催款,这下,李云有点惶恐不安,她拨通儿子的电话,半天无人接听,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总算那头响起儿子的声音,她复述一遍陌生人打电话的内容,儿子支支吾吾地让李云如坠冰窖,她不知道电话啥时候挂断的,她不知道这个天文数字该如何答对,大壮没黑没白地苦时苦熬,不求儿子大富大贵,就是盼着儿子能脚踏实地踏踏实实地过个小日子。她心疼自己那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这些年和她一起照顾她的家,没一句怨言,总是一句话,好日子在后头哪!
李云心中掠过丝丝疑虑,从上大二起,儿子频繁地要钱,李云也怀疑过,都被儿子说的理由打消了猜忌,她想离开父母,那个在身边懂事乖巧的儿子不会辜负父母的辛苦吧。
她心中还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当大壮再一次给儿子打去电话证实了一切的时候,李云无力地靠在墙上,眼泪爬满了脸。
夜晚,她靠在大壮的肩膀上,细数着过往,那一道道坎,每一次的精疲力尽,每一次的咬牙坚持,不过是求一段岁月静好,她庆幸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有大壮和她一起扛。
她不敢痛痛快快地哭,她怕左邻右舍听见,她怕传出去对儿子影响不好,直到此时,她还在维护儿子那所谓的尊严。
夫妻俩在几个不眠之夜里,还是做出帮儿子还账的决定,儿子一步走错,掉进坑里,拼尽全力捞他的还得是生养他的爹娘。
微信里,李云前前后后说给九姐听,九姐震惊、愤怒又心疼,安慰李云,别着急,我想办法。
都是奔五十的知命之年了,上有老下有小,谁的手里都不宽裕。九姐想到同学聚会,帮一帮李云,度过这次难关。
十月二号,我和九姐早早地等在了预定的饭店,全班三十六个同学,到场的半数的半数,李云没有来。寒暄过后,九姐提起话题,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各怀心腹事,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几个借故离开。菜有点凉,我握了一下九姐的手,这是多年来一个不经意的默契的小动作,是我们私下彼此的鼓励。酒桌上只剩下五个人,一个是我们班的班长,还有两个是考试总是倒数的小胖子,一个在高三才转来我们班的肖梅。九姐放了一曲过去我们喜欢的老歌,仿佛旧时光还在,最后,就只剩下九姐我们两个人,不过班长和小胖子、肖梅把钱转给了九姐。我们笑着笑着哭,哭着哭着又笑,我们互相搀扶着离开酒店,天阴了,我们慢慢走回九姐的家,快到门口的时候,雨点噼啪地打在身上,凉意袭来,一场秋雨一场寒,此话当真。
我们急得上蹿下跳的时候,接到蔡宇博的聚会邀请,蔡宇博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现在是我们县城的龙头企业带头人。我们决定再去奋力一搏。
几天后,我和九姐一前一后进入蔡宇博预定的饭店,三十六个同学,唯独少了李云。三十五张面孔,曾经的熟悉,如今的陌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高潮迭起,九姐的微信里传来了李云的消息,一下子砸蒙了我俩,傅时雨跳楼自杀了。
对傅时雨虽不生疏,但也只是从李云和九姐那里略知一二。最后一次见到傅时雨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上高中,戴一副眼镜,一米八几的大个,完美继承了父母最好的基因,文质彬彬,十足的帅哥一枚。他春姨春姨地叫着,那亲切的声音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李云在微信里告诉我们,傅时雨考上了一所“985”的好大学,那兴奋里带着骄傲,让我很是羡慕了一阵子。
那是两年前的夏日,傅时雨在微信里和我借钱,他说买复习资料,不好意思再和他妈张口,等兼职赚了钱就还我。我知道李云的家境,毫不犹豫地转给了他。还有一次,他说和女朋友吃饭,然后去商场买东西,钱包丢了,让我马上转给他二千块钱,我没有怀疑,马上转给他。他收了钱说,春姨,别告诉我妈,我在做家教,等赚够了就还你。我没有多想,现在的孩子都是大手大脚的,不够花在所难免。嘱咐傅时雨好好学习,其余都不重要。
后来,和九姐说起这事,九姐说也从她那里拿了钱,那时起我们起了疑心,感觉傅时雨不是那么简单地借钱。再后来,隐隐约约听说傅时雨打游戏很厉害,十有八九这钱都充进了游戏,我们决定再不会借钱给他了。
十一的前几天,傅时雨在微信里@我:“春姨,在吗?”我赌气没有回复他。
傅时雨从上高中就在九姐的眼皮底下,在九姐的眼里,傅时雨是一个乖巧懂事,阳光,善良的优秀大男孩。九姐的儿子时常喊傅时雨来家吃饭,傅时雨总是做到恰到好处,九姐的儿子博盛说傅时雨才是九姐亲生的。
我们默默地在家等待前去傅时雨上大学的城市的李云夫妇回来,不敢有任何的打扰。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好像静止了,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们像惊弓之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了。
小道消息说傅时雨借了网贷,走投无路才走上了不归路。
那笔钱还没来得及给李云,原本打算在蔡宇博邀请的同学聚会上筹点,剩下的我和九姐再想办法,可是,一切……就像某一场电影,演到快末尾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或者哪儿出现了问题,等修好了再重复看,可人生的戏,却不能重新播放,也不能重新翻转。
抚摸着准备给李云的钱,温度还在,可是,那个生命却不在了。即便尘世有薄凉的一面,可是,如果你一直往前走,越过薄凉,温暖其实一直在,只是你在只差一步的地方放弃了。
漫长的夜里,一字字引诱着我的哀伤,捶打着我的良知,那次一定是傅时雨在向我求救,如果我问上一句,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我的不作为,也许是压死傅时雨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在无人的街巷,寂静的夜晚,总是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萦绕,春姨,在吗?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寂寥长夜,孩子啊,天堂不会有坑人的游戏,不会有网贷,天堂的路一定会鲜花四溢,所以你自私地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天堂。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这个世界或许不太完美,但也不算糟糕,再漫长的夜,也总会迎来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