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落第,没有学上了,那年代农村人就只能回家“修地球”。
修理地球,脸朝黄土背朝天,日晒雨淋,当农民何其辛苦。读了几天书的我,跟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许多老农民比,自认为有知识,是个文化人了,自己不应该回家种田吃那个苦,得找个轻松、体面的事情干干。初中毕业后的头一年里,这种想法常萦绕心间。
可是,这种事情去哪里找?我和几个同学就像无头苍蝇,到处找到处碰壁,连一条可以让我们宽慰一些的好消息都没听到过。走投无路,我想到了在宁冈县当局长的叔叔,我满怀希望而去,住了几天,带着失望而归。叔叔的官太小了,他也没有一点办法。
难道我真要修地球,修一辈子的地球?
怕苦、畏难和不甘不愿当农民的想法共存于心,那段时间我的状态不好。
父亲的状态比我还不好,他唉声、叹气、不思茶饭,夜不能寐,在床上碾转翻侧,为我的前程操心,他的操心不是杞人忧天,是有理由的。(关于这一节我在散文《老屋里的往事》中有细致的记述)。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各种努力的失败,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准备接受“修地球”的命运。母亲鼓励我说:“作田也可以赚饭吃,禾枪、扁担也是一条龙”,我试着到生产队出工,也开始学习一些生产技能,也想着在农田里好好干,努力做一条“龙”,哪怕是土龙。可是,干了没多久,犁耙铲锹一样还没学会,什么节气该种什么作物还没搞清,就传来春季征兵的好消息,我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又悄然驿动。对,我当兵,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的学兄王建文在福建平潭岛当兵,一到部队就学了驾驶技术、给部队首长开小车,多好哇。他给我写信说,福建海里的螃蟹、海螺比成年人的一个巴掌还要大。闽南那边的惠安女裤腰上系着五彩的丝质的裤腰带,裤子穿得低低的,把肚子眼和肚皮都露出来了……这些奇闻趣事,对孤陋寡闻的我是有吸引力的,我急切地等待、盼望着接兵部队的早日到来。
春节前一个多月,好消息终于传来,说是接兵部队已经到永新县城了。
我想当兵,父亲是支持的,母亲有万般不舍。我跃跃欲试,瞒着她报了名。但问题来了,我个子瘦小,虽然身高够格,体重却不到九十斤。体检前的个把星期,我放开肚子撑饱饭,拼命快速增重,长了两三斤。还差的一斤多,我在去体检称重前,用灌了自己一肚子水的办法蒙混过关。春节前我收到了入伍通知书,心里踏实了。正月初八,新兵穿上新军装,戴着大红花,公社敲锣打鼓,冒雪徒步送兵,队伍经过沙市街上的绿野桥时,我看见母亲站在街口的屋角,一双眼睛在队伍里搜寻我的身影。(见散文《那是一个暖冬》《兵,还没有当够》)下午,各公社的新兵都送到县里集中。晚上,县里开欢送大会,我荣幸地代表新兵在会上发言,感谢家乡父老,并表示到部队我们会好好干,要把立功喜报捎回家。第二天,永新一百多个新兵,分乘五辆解放牌大卡车,浩浩荡荡驶向分宜火车站,在那里和吉安、泰和两县的几百个新兵一起,搭载开往福建前线的一列长长的闷罐车。
告别了家乡父老、亲朋好友,坐在飞驰的列车上,奔向福建前线,新兵们憧憬着军营的新生活,一个个兴奋无比,虽是闷罐车,但车厢里始终洋溢着热烈、喜气洋洋的气氛。
新兵专列过桥穿洞,一路疾驰,次日下午,停在了漳州龙海地面的郭坑火车站。
几百个新兵在这里走出了闷罐车,整队出发步行两、三里路,来到了设立在郭坑中学近旁的新兵营,第二天就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期间,记得我有一天感冒发烧了,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指导员交待炊事班给我做病号饭,开饭之前,炊事班长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到我面前,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还有些肉丝和葱花。小时候我们家里一大家人吃饭,妈妈也就是一大把辣椒炒一个蛋,菜里只见辣椒不见蛋,我还从来没有一餐吃过两个鸡蛋呢,那一刻我感觉很温暖,也很感动。吃了饭服了药,午觉后我感觉舒服些,便起身去了训练场,和我的老乡新兵们一起训练。晚上新兵营放电影,映前的幻灯宣传就把我表扬了一通,夸我吃苦耐劳,带病坚持军事训练,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学习。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及时、有力,做得真好,这极大地激励了我这个新兵的上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