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童年生活,都会留下许多或美好快乐,或苦涩难言,或不堪回首的回忆。六十年代在乡村出生的我,童年的记忆里,最怕的是冬天,最难忘的也是冬天。冬天是一年四季最冷最难熬的季节。秋刚归深处,不觉又入冬,寒风阵阵吹,寒意悄悄袭,不禁让我回想起童年过冬的情景来。
——题记
童年的冬天,最怕冷。冷是冬天的代名词。虽然南方的冷与北方的冷相比是“小冷见大冷”,南方最冷也只不过零度左右,零下的时候很少见,但“零下”的气温已是寒冷的极限了。南方是湿冷,是阴阴刺骨的冷,北方是干冷,是清爽实在的冷,没想到这南北冷感也有别。生长在南方浙西边陲的我,儿时最怕过冬天,那标准的湿冷,经常冻得我全身发抖,冻得我鼻涕直流,冻得我入骨入心。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隆冬凛冽的季节了。
那时的冷,与我居住的生活环境有关。首先是外部环境决定了冷。我出生在广渡村柴家自然村一个名叫西坑的深山沟里,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那里开门见山,四面环山,屋门对着山,屋后靠着山,山上柴草茂盛,毛竹挺拔翠绿,经常“兴风作浪”,致使山里的冬天显得特别冷。除了阴冷的山风外,还有门前的山坑水,也是专门“制冷”的,我家仿佛被四周的冰冷所包围。山里与山外,温差两重天。山外已经晒太阳,山里仍旧阴森森。如此看来,这冷是理所当然的了。其次是内部环境所致。那时西坑的老屋顶,有个长方形的大天井。虽然采光不错,十分明亮,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天井有点大,敞开大门,抬头就是天井。每当刮风下雨及飘雪,都在天井里尽情表演。尤其是冬天下雪,雪花从天井里飘入,由小到大,洁白无瑕,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几朵雪花飘到屋内,然后又高高兴兴地飘进房间,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家,可惜一到地上就融化了,只留下满屋的冷气。后来告别西坑,搬迁到山外,也是在一个山脚下。新建的房屋虽然革去了天井,但也是泥墙瓦屋。一到冬天,呼呼作响的冷风仍会钻进瓦缝,冷飕飕的让我从头冷到脚,恨不得把那些瓦缝全都闭塞好,免得被冷风偷袭。
如果说那时冬天的冷,是由于自然环境所赐的话,那生活条件差也是一个原因。贫困艰苦的年代,冬天严寒人们主要靠火熜来御寒,人人手里拎火熜,一只火熜暖了冬,除此就别无其他保暖措施了。身上虽然也有棉袄穿,但袄里面装的是旧棉花,不知穿过多少人,保暖的效果也不好,表面上是棉袄,实际上是硬邦邦的,经常冷得瑟瑟发抖。尤其晚上睡觉,被窝里头冷冰冰。那时没有垫被,床上的草席下面铺一层稻草,算是过冬的床垫了,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的稻草床,奇怪的是草席加稻草,衣裤压被上,也会很暖和。小时候爷爷让我和他睡在一起,他会把一只火熜放在被窝里,给我暖小脚,这才让我安然入梦。
童年的冬天,怕冻疮。冷与冻疮好像是孪生兄弟,紧密相连,寒冷的冬天容易生冻疮。大约从八九岁开始,冻疮这玩意儿就把我当作重点目标,悄悄赖上我,不会饶过我的手脚和耳朵。也就是说,每年冬天,我的手脚和耳朵都会被冻疮粘上,有些冬天还十分的严重,而且连续生了好几年,直到读高中后才慢慢好转,期间受尽了冻疮的折磨和烦躁。
初发时,一般是由表及里,由手到脚,由单指扩展到几指甚至整个手背。耳朵多数是在耳垂。冻疮的脾气似乎很古怪,冷时发痛,暖时发痒,一旦生了冻疮,一个冬天就苦不堪言了。不管手指和耳朵或是脚上生了冻疮,发痒的感觉是非常难受的。只有不停地抓挠,痒痒才能稍稍止住,但又不能太用力,力度大了难免要抓痛或抓破皮肤,那就更不好收拾。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我的一个中指生了冻疮导致皮肤破裂,疮口溃烂了,流出了血丝脓水,破皮露肉,惨不忍睹。看到我的指头烂得这么严重,母亲很心疼,帮我用塑料薄膜将溃烂处轻轻地包扎好,然后在外面包上棉花和纱布,以防不测碰着。那个冬天那只手,妨碍了我的行动,真是不便和麻烦。脚上的冻疮部位一般都在脚后跟或脚趾。痒起来也是非常难受,严重时会影响到走路速度。父母经常叮嘱我们不要冻着手脚,从外面回家就催我们,快用火熜烘烘手脚。结果不烘则已,一烘痒得要命。耳朵上的冻疮相对要好些,只要用手经常捂着,就会得到保护。有时发觉不对或者担心溃烂,就马上将耳朵凑近火熜,忍着奇痒烘火熜。渐渐的冻疮果然被控制了。冻疮这东西比较顽固,暂时好转容易复发。那时邻居小伙伴们的手脚上,几乎每人都有这红肿的“符号”,都有被冻疮折磨过的印记。
冷归冷,怕归怕,冻疮归冻疮。寒冷到底还是不能挡住我们顽皮的心。不管有多冷,也不管手脚是否生冻疮,儿时的我在家里是待不住的,看到门前的小溪边的水结了冰,就要用脚去踩一踩,看到门前水槽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就用石头去砸,直到破冰流水为止,又看到屋檐下垂挂着许多“湖答丁”(当地方言,是指冰凌柱),就用木棒把它敲下来,挑干净的捡起来放到嘴巴里尝尝冰凌的味道,双手被冻成紫红色,双脚也已被冻麻,双耳好像也失去了知觉……唯有全身因动而发热。要是下起大雪就更加开心了,老屋后面的毛竹枝叶上很快出现积雪,我站在毛竹下,用力摇动,积雪滑落,变成雪花,一下掉进我的衣领,进入脖子,即时融化到我的后背上,顿时冷得我浑身直打哆嗦,但还要继续不停地摇动。竹林里平时常见的飞鸟,此时却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我又在门口堆起雪人,双手早已冻得通红。这时母亲就会大喊,“样死冷的,还不快回家,等下手冻掉下来的。”这时,我才感觉到手脚已被冻麻木了,冻疮已潜伏多时,只不过在玩耍时忘了痛痒,跑回家连忙找火熜烘烤起来。
童年的冬天,更怕饿。古人云“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我要说,寒冷偏要饿得慌。那时不知何故,越冷的时候,肚子就越饿,感觉这肚子是被寒冷冻饿的;越饿的时候,身上就感到越冷,真是冷饿相伴饥寒交迫。如果说怕冷还能借助火熜取暖御寒,或者找邻居伙伴玩耍,或者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解决怕冷的问题,那么饥饿的问题,又如何是好呢?
冬天的饥饿最难受,经常能够听到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饭点未到,就想去厨房。走进厨房,看到母亲还没生火,便有些泄气地走出来。那时家里能吃上一日三餐已经算不错,平时哪有零食吃?只有临近过年,奶奶和母亲才会做米糕,炒薯片和炒玉米籽,做好后也分一些给我们自己保管,即体现均匀,又方便吃拿。年前那段时间是没有这些糕点零食的。地里种了许多番薯,薯干和薯片是有的,有时饿得实在不行时,我就翻箱倒柜找薯干薯片,又冷又硬,但总比没有东西吃强,暂时充了饥。要是被大人发现,也不会挨骂的。
记得那时冬天我曾吃过“两顿”。就是将原来的三餐减少一餐,改为两餐,我们那儿管叫“吃两顿”。其做法是省早餐,迟中餐,提晚餐。天冷早上刚好睡懒觉,睡到临近中午,大人才起床做饭,晚饭则适当提前时间。不单我家吃两顿,邻居家普遍都这样。因为粮食紧缺,又要不让家中老小挨饿,才会想出这招,这是无赖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看似节省一餐,实则饥饿已经超时,对小孩的身体发育还是有影响的。父母也不会经常让我吃两顿,还是想办法让我恢复了三餐制,我的身体发育至少没有因此受到太多影响。后来我到了上初中的年龄,生活条件也逐步好转,感觉冬天没有那么可怕了。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本回忆录。而冬天则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也是划重点的章节。我明白,这种回忆不一定有意义,这种难忘也仅仅对自己而言,对他人包括自己的子女定无多大感触。他们或许会说,你们那代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是啊,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知道,我不能重复过去“这样”的具体情况了,只能把他人认为的“这样”,努力还原成记忆里的“那样”,我的回忆也就有了自我的意义。
童年的回忆多多,童年的冬天难忘。这是一个年代的记忆,一段成长的故事,一张童年的画像,镌刻在岁月的长河里,咏叹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2023年11月15日修改于听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