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为古人十大雅事之一。想必古人手捧一卷,坐于窗前,红烛照香茗,在氤氲的茶雾中,静听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如聆听世间最美的乐音,是一种静谧,一种陶冶,一种享受。
更有甚者,在雨声中听尽一生悲欢离合之况味。如宋代词人蒋捷所作《虞美人·听雨》一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全词以“听雨”为媒介,将几十年大跨度的时间和空间相融合,概述少年只知追欢逐笑、壮年飘泊孤苦及老年的寂寞孤独,将人生不同阶段的感慨之情尽寄雨声,意蕴无穷。
何止古人爱听雨,其实听雨之情,古今皆同。
犹记得读高中时,学习至深夜合上练习册就寝,而绷紧的神经往往难以很快放松下来,一时辗转难眠。此时如听到雨点从空中落在屋瓦上“嘀嘀嗒嗒”的声音,自是一种难逢的天籁!常常是这样的,当雨势疏散之时,雨点嘀嗒嘀嗒地零零散散敲击瓦片,似大军进击前渐次密集的鼓点,让人不禁满怀期待;继而逐渐至急骤,雨声也变得慷慨激越起来,如万马奔腾席卷而来,那哗啦啦的声音似乎将人托浮起来,如腃云驾雾般不断地腾挪升降;在迷迷糊糊之间雨势似又减缓,声音也弱下去,淅淅沥沥如春风轻柔地沁入你的心,又犹如催眠小夜曲。宁心静气地倾听这雨声,不啻是一种休息,一种调节,不久便枕着这雨声酣然入梦。这于我而言,真是一场好雨!
说到“好雨”,又让我想起了杜甫。公元761年的春天,因陕西旱灾来到四川的杜甫已定居成都两年。他亲自耕作,种菜养花,深知春雨之可贵。于是,对一场深夜悄然而降的春雨喜不自禁,兴奋难眠之下当即在浣花溪畔的草堂写下《春夜喜雨》一诗,对春夜细雨的无私奉献品质的喜爱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了,并非每一场雨都能让人听到欣喜之情,个中感受,与当时的节候、环境、时代背景及个人境遇密切相关。不信?就让时空再穿越至公元1192年的十一月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来看看已退居家乡山阴,是年已六十八岁的陆游。此时,穷居孤村的他正为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南宋王朝日夜忧虑,听到外面风雨大作之声,想起自己一生主张北伐、渴望统一,这愿望不仅至今未能实现,反而因此屡朝廷中遭投降势力的谗毁排挤,便难抑满腔悲愤之情,遂作《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这首即景抒怀、借梦言志的激愤诗篇,细品之下,实有无限悲凉之情!
类似这悲凉之感,我认为正是雨声最深切动人之处了。体味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一个深秋的夜晚,我独自徘徊于一座陌生城市的街头,为排遣一件烦心之事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南国之秋,暑热之气虽已渐退,但凉意来得极迟,好在逐渐密布的云层和卷地而起的风共同营造出一些秋之为气,有萧瑟之感。不久,竟然下起雨来,这让没带雨具的我措手不及,狼狈逃进街边的一个候车亭。雨势渐渐加大,原本就不热闹的街道,此时变得更冷清,而三两个同在亭中的行人,也陆续搭上自己的公交车离开。冷冷清清的候车亭,便只剩下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我,孤零零地独立于雨帘之中,听着雨点洒于亭顶上,淅淅沥沥之声,一时间竟仿佛有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之感!然而又能怎么办呢?倒不如静听这场雨吧。这秋雨之声呵,秉性沉静,从空中飘下,没有暴雨那么猛烈;有条不紊,轻吟慢唱,把炎夏残余的焦躁气息一扫而光。
城市灯光照映下细密如织的雨丝,像一根根银线笼罩着候车亭的四周,风穿过略带冷意的雨帘掠过脸颊,已生浅浅的寒意。而我心中的那一缕愁郁,便被这冷风凉雨裹夹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