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

常得贵——我邀明月寄相思

作者:黄伟   发表于:
浏览:198次    字数:6914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3篇,  月稿:0

  二十多年前我还在乡下教书,在一个月满中天的夜晚,下晚自习的铃声一响,那些走出教室的学生,像笼中的鸟雀被放飞一般,很快消散殆尽。我夹着书本,低着头,遍地月光像一张孤寂的大网,把我团团围困起来,我根本不敢去仰首望月。一月之前,父亲在一片心心念念的月色中离开了这个春光骀荡的世界。我望着脚下被月色拉长的身影,突然毫无缘由地想起了母亲,迷蒙的月色中恍然看见了她的身影,可怜母亲掰着指头数完了一个冷酷漫长的冬天,盼来的却是父亲的天年将近。月光淋漓地洒落在天地之间,如水的凉意弥漫在身上,孤苦伶仃的感觉瞬间浸透了我的心,心里那根思念的弦丝骤然绷紧,乃至砉然断裂,来不及向妻子道别,仓皇地奔向家里去看望母亲。

  从学校到家里,差不多有三十多里坑坑洼洼的山路,路上碎石遍布,密密麻麻的多如夏夜繁星。早几年念高中时走的正是这条路,那时每个周六方能回家一次,带足一周干粮,次日下午重返学校。往返之间有一处逼仄的峡谷,两岸巉岩高耸,山势陡峭,群峰如涛,峡中还有一脉细泉,嶙峋得不成样子的细泉,日日夜夜地冷冷作响。那里白天极少有人行走,到了夜间,愈发昏暗幽深,周遭渺无人影不说,恐怕连一只鸟儿也难觅踪迹。我心里不免有些发怵,好在有月光照耀,天色依然亮得耀眼,我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骑着一辆破损的自行车恍然如飞,往常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结果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

  到家时,看见大门虚掩着,觉着好生异常,平日里还没等到暮霭四起,夜色阑珊,母亲就已锁好屋门,早早睡下,她黑白分明的世界永远都不会颠倒过来。我心头不禁一阵哆嗦,顺手推开虚掩的屋门,探进半个身子。院子里被月光装扮得恍如白昼,像是老天平铺下来的一张白纸,院墙上泛着朦胧的光芒,墙面上挂满了父亲生前用过的各种农具,屋外高过墙头的那些枯树老枝把头探进院内,勾勒出一幅斑斑驳驳的画面,黑白相间的画里透出来的却是一片空寂,我这才发现再熟悉不过的院落竟是如此凄清而破败。母亲蜷缩在廊檐之下,一束月光笼罩着她孤单的身影,看上去披拂在她身上的月色也并不那么柔和。我心里猛然涌动出一份凄凉,多么渴望院子里有一丁点声音,哪怕有一只小虫子在叫也好,但整个院落被一张孤寂的大网笼罩着。此刻能够慰藉母亲,并且彻夜陪伴她的,只有那束白花花的月光。我心里五味杂陈,却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只消轻微一下,指不定也会把母亲吓个不轻。

  院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月光落地的声响。我太熟悉这个场景了,旧日光景和眼前情景交织闪现,汇集糅杂。遥想往昔,就在这个芳草盈阶的庭庭小院里,虫声唧唧,月色溶溶,我们把刷着木纹旧漆的炕桌搬挪到院中,桌上摆满了碗碗碟碟,汤汤水水,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尽兴小酌。父亲放下饭碗,用粗糙的大手一左一右来回抹上两下嘴巴,开始帮母亲搓捻麻绳,麻绳一头系在屋墙中间早已钉好的木桩上,一头在父亲的手心里疾速转动。他盘着双腿,一脸满足,两手来回揉搓,动作极是娴熟,每搓几下,不忘朝手心里吐上几口吐沫。父亲手不停,嘴也说个不停,说到尽兴处,院子里笑声飞扬,母亲的一张笑脸更是灿烂成了一朵花儿。后来我们兄妹陆续成家,花开各枝,渐次搬离,老院里只剩下日渐衰老的父母二人。父亲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生都在泥土里出没,庸常的日子虽说波澜不惊,琐碎无常,倒也过得从容自在。可惜好景不长,一辈子从没进过医院,从未得过大病的父亲,虽然临近古稀之年,依旧步履生风,完全看不出一点老态,不知怎么突然病倒在了土炕上。

  随着时日增多,父亲的病愈发严重起来,丝毫不见好转,母亲时时守候在床头,一步都不敢离开。对于父亲的病情,她多少有些迷信,一旦听说那里出现了一个大神之类的人物,总是颠簸着一双小脚,不管走多远的路,都会亲自跑去求仙问卦。我们兄妹自然想领着父亲去县城医院检查一番,我已托人找好了大夫,连学校的那辆公用吉普车都开到了家门口,父亲偏偏执意不肯去医院,谁说都不听劝,我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父亲每次都固执地摇着头说不要紧,自己得的啥病自己清楚,问他什么都只说两个字“没事”,话再少得可怜。其实从家里到县城差不多全是群峰耸峙重峦叠嶂,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逶迤其间,像盘盘绕绕着几十公里的牛皮缰绳,父亲归根结底是害怕坐车,他属于那种哪怕坐自行车后座都要晕车呕吐的人,只不过不想承认罢了。我们劝说地多了,他索性一声不吭,脸色如铁,面相凝重得可怕,害得我们一个个地不敢再去多嘴。眼见执拗不过,我们只好在邻里周边不间断地去寻医访药。起初,父亲喝的是一大碗一大碗的中草药,熬出的药汁黏稠黑褐,他皱着眉头还能勉强喝上几口,喉咙深处咕噜咕噜地响着,好像要吐出来的样子。一碗喝光,碗底残留下大量的褐色粉末,不等他放下手里的药碗,脸色已经变得蜡黄,开始呃呃地干呕起来,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额头上慢慢渗出了数不清的汗珠子。母亲双手不停地在父亲后背上轻轻捶打着,每拍打一下,父亲都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架刚刚停歇下来的机器。那种苦到头的汤药父亲不知喝了多少,以至于院子里到处弥漫着一种浓烈的苦药味。再到后来实在喝不下去,母亲看着心疼,央求医生开些西药来试试,并按照医生吩咐,把开好的西药,从几个药瓶中统统倒出来,根据药片颜色、大小和形状包成小包,每个小包都相同,每顿药量都一样。她唯恐多出一片或者少分一种,一遍又一遍地分,分得无比小心。后来父亲连西药也不肯再吃,稍不留神,就把母亲递到手的药包隐藏起来,趁她不注意时再偷偷扔掉。母亲试图像小孩一样惯着他,换来的却是父亲的得寸进尺,开始明目张胆地阻绝吃药。实在不成,母亲把药片用一块干净的布片包好,放进嘴里用牙齿咬成碎末,然后均匀地搅和在一碗拌汤里。这种拌汤实则由面和水调和而成,加少许葱花炝在里面,因没有半点荤腥,味道到底寡淡;但父亲是苦日子里出生苦日子里长大的人,最喜这种曾经将就着糊过口填饱过肚子的拌汤,反倒喝得津津有味,奇香无比。母亲唯恐露出破绽,又担心烫着父亲,用手摇荡着瓷实的大碗,皱着眉头边吹边用嘴品尝上几口,觉得温度适宜,才战战兢兢地递到父亲手里,说赶紧趁热喝了吧。说话时眉眼低垂,明显没有多少底气,显得拘谨,甚至有些惊恐,脸上也流露出慌乱之色。那只碗在她手掌里闪耀着一片温情的光芒,她似乎端着的不是一碗面汤,而是父亲活下去的希望。父亲看着母亲,从母亲眼神中觉悟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地渴盼,不再言语,把一碗拌汤喝得山响。

  饱受苦难的父亲被病魔煎熬了整整一年之久,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一刻不停地在病榻前辗转了360多个日日夜夜,她的无微不至,延缓着父亲命若悬丝的寿命。熬到最后那些夜不成寐的日子,父亲委实忍受不了病痛折磨,情绪完全失控,变得暴戾无常,总是没来由地乱发脾气,骂天骂地,更多的是把满腔火气泼洒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忍气吞声惯了的母亲微微泛红着眼圈,永远笑脸相迎,软语温存,不跟他一般见识。病魔摧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也彻底压垮了单薄羸弱的母亲。时令到了阳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母亲念叨着只要撑过了这段艰难时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谁知母亲的精心照料终归徒劳无获,她一刻不停地帮父亲擦洗身体,按摩脊背,端屎倒尿,搀上扶下,这几乎成了每天的日常。父亲的病却还是老样子,非但毫无疗效,而且原本浑圆结实的身子日渐暴瘦下来,母亲担心他像一张被揉皱了的旧报纸一样,随时都会被风刮走。从不服软的父亲到底没有战胜凶残的病魔,最终七十多年的悲欢化成了一场云烟,变成了一帘幽梦。在那个恍如白昼的月夜里,在母亲的满脸泪光中,在那盘他们一起睡了大半辈子的土炕上,父亲所有的梦想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地走向了天国。父亲的安详离世,留给母亲的却是万千余痛。

  在父亲发丧期间,我忙着料理后事,无暇顾及母亲。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卧躺在土炕上,父亲已经离她而去,走向了另外一个清清爽爽的世界,他生前睡过的土炕上尚有一丝余温,或许他的亡灵亦未走远,母亲精心守护着这仅存的一点念想,不肯离开半步。大概母亲不愿意让我们看到心头蕴藏的悲苦,有人在场时,始终没掉落过一滴眼泪,仿佛把生老病死看得极其淡然,其实我知道她是在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悲伤而已。她的心在生生地疼,像万箭穿心般地那种疼,心里渗透着各种愁苦,攒着太多太多的泪水。我多次看见母亲一个人时,零乱着一头萧萧白发,身子蜷缩成软软的一团,把头伏在被子里小心地饮泣,两只肩膀止不住地在瑟瑟抖动,看得我的心都跟着一起颤抖不止。

  料理完父亲丧事的那些时日,悲恸欲绝的母亲心里空荡一片,似乎整个心被挖走了,人彻底蔫了,精神恍恍惚惚,眼里看见的全是父亲缥缈的影子,嘴里念叨的也是久远的往昔。本来想着要做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谁知转眼间就被忘得干干净净;手里也没个着落,端着饭碗忘了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刚刚还和我喧说着话,一不留神她就侧卧在炕上睡着了。相濡以沫的父亲真的走了,母亲一时半会还走不出那个悲伤的阴影,吃饭时,她总会在饭桌上多放上一份碗筷,直到收起没人动过的饭碗,她才如梦方醒,难过地连连摇头。每当天气变了,母亲总是痴痴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张望着远方的天国,无时无刻地不再惦念着那里的阴晴冷暖。父亲走后,母亲好像过着的不再是自己的日子,似乎把自己给忘了,她还在天天守护着父亲,终其一生,她没给自己活过一天。本来胆小的母亲变得越来越发怯弱,说话唯唯诺诺,有时干脆一整天连一句话也不说。父亲下葬不久,我丧假已至,打算回到学校去上课,实在放心不下母亲,想把她接到学校和我们一起生活。母亲不等我把话说完,非常笃定地一口回绝,她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你爹刚走,千万不能让屋子空着,至少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等过了七期再说”。有一桩事实我们无法避免,母亲将一个人独守那院在时光中消磨了50余年的空寂老屋。

  此刻,满院的悲喜和月光一样沉寂下来,没有虫吟,难闻鸟鸣,更无人声,唯有满天繁星陪伴着孤单单的母亲,好像一天的星星都集中起来,在薄薄的山顶上忽闪。母亲一个人靠着廊柱坐在凳子上,她穿着一件带大襟的布衫儿,一溜斜排的纽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旁边放着一个竹篮,里面盛满了月光,也装满了线头碎布。她一下一下地纳着鞋底,麻绳穿过鞋底的声音,像是老天天籁般随意弹拨的乐曲,温暖着我泪水奔涌的心房,也把我带回到和老布鞋一样厚实朴拙的童年。

  我到了上中学的年纪,说啥也不肯再穿母亲所做的布鞋,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土黄色的军用胶鞋,每逢雨雪天气,更喜欢去穿一双打满了补丁的胶皮雨鞋。为此母亲懊恼不已,没少责骂过我,她的情绪难免有些失落;唯独父亲一如往常,从头到脚的穿戴都要母亲亲手来做。父亲一年要穿好几件白布汗衫,做成之后,母亲双手拽着衣领走在父亲跟前,也不言语,父亲自然心领神会,很顺从地脱掉上身穿的衣服,光着臂膀,向后摊开两只粗壮的胳膊,母亲顺手给他穿上,两眼瞬间就被雪白的汗衫点亮了,皱纹密集的眉眼间浮起一抹生动的浅笑,随后要端详上好久,才伸开双手,一上一下地在父亲后背上拉拉拽拽,又掸掸抖抖。父亲脸上暖意十足,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母亲摆布。待后面收拾干净,母亲碎步绕到前头,一会儿扯扯衣袂,一会儿抚抚肩角,最后再一个一个地扣好一排齐齐整整的子母盘扣。父亲看着眼前比他矮半个头的母亲,看得甚是高兴,把身子往下一躬,那意思是表达着对母亲的深深谢意。他们举手之间的那种默契,表达爱意的那种方式,是那么含蓄委婉,有时连埋怨的声音里,也饱含着万般牵挂,那种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朴实真诚的情分,着实让人羡慕不已。父亲对母亲做的千层布鞋更是喜欢有加,我曾经给他买回来几双样式各异的皮鞋,结果均遭嫌弃,有的甚至都不曾去试穿一下。父亲病重的时候,母亲说要给他做一双布鞋,这分明是一番宽慰的话,她何尝不知道卧病在床一年之久的父亲根本用不着去穿鞋。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给父亲做鞋,所以母亲分外用心。她先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些废弃的旧布,洗涤干净,用手一遍一遍地抹平,直至平整得好似熨斗熨过一般,看不见一丝皱褶才作罢;随之和好面浆,将碎布层层粘贴起来,找个重物压上数日,等到布料完全干爽,便要着手进行裁剪。母亲闭着眼睛也能丈量出父亲双脚的大小,那个尺码早就装进了她的心里,但那时她的心思四处飘摇,精力全花在父亲病痛身上,整天神思恍惚,本来三下两下能剪出的一双鞋样,结果足足用了好几个时辰,仍旧看不见半点轮廓,就这样千层布鞋尚未做到一半,父亲已含笑九泉。

  明月洒下满地清辉,照耀着母亲的一头苍苍白发,照耀着她孤零的身影。她满是青筋的双手一刻不停地在忙活着,手里纳得正是那双尚未完工的布鞋,每纳几下,便将针头放进嘴里轻轻地吮吸几下,再举至头顶,在枯槁的发丝间划拉一下,随之将麻绳缠绕在干枯的手指间,用力拉紧。千层鞋底异常厚实坚硬,即使母亲使着很刚硬的顶锥针,也无法轻松地穿戳过去,她不得不把鞋底的一端紧贴在下巴额上,便于用上洪荒之力,再在鞋底的另外一端戳出一个个洞眼。那些洞眼细若游丝,虽然有月光照耀,光色依旧微弱,加之母亲视力不好,我在猜想,一根根粗壮的麻绳,是如何穿进母亲手中的针孔?尖细的顶针,又是如何在戳好的一个个洞眼里把麻绳牵引过去?我伸着脑袋仔细地去看,但见母亲变了形的中指上套着一个老旧的针箍,干枯的手指间捏着一根细极而长的顶针,几根手指攥在一起时不停地抖动着,使得她每次都要颤颤巍巍地试探上好几下,才能勉强把顶针从鞋底上穿引过去。一个巴掌大的鞋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绳头,殊不知父亲早已故去,千层布鞋里无论凝结了母亲的多少心血,再也无法招来父亲一片赞许的目光。母亲把说不出来的心思全纳进了鞋底,我看着长长的麻绳一下一下地穿透了厚厚的鞋底,呲呲啦啦的声响穿透了月光,也早已穿透了我被泪水淹没的心。

  我知道母亲比她的儿女们更加思念父亲,所有的思念叠加在一起,如影随形,汹涌而至,仿佛是一片浓稠的月色,铺展在母亲孤寂的世界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明月夜,短松冈”,看着满地月光,我不由地想起了这首词,当然,一字不识的母亲不知道苏东坡,更不知晓那首千古相传让人泪流满面的《江城子》。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母亲相互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叫过一声,彼此要呼唤时,都是一声轻轻的“哎”。猛然听见母亲“哎”了一声,回荡于空缈的月色中,显然不是呼叫父亲,呼叫父亲的声音黏黏地,轻轻地,柔柔地,显得短促,好像吐出来的字是半个字。我听见的分明是一声冗长而沉重的叹息,是很孤独的一声长叹,母亲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变得衰老起来,沧桑无比。一声叹息之后,母亲把手里的鞋底放进笸箩里,一手按住膝盖,一手扶着门柱,想慢慢地站起身来。大概坐得太久,全身几近僵硬,颤颤巍巍地试了几次,终不能痛痛快快地直起。她又将双膝跪地,一手握拳用力摁在地上,一只手仍旧扶住门柱,方才缓缓站起。本来母亲腿脚不好,又是三寸金莲裹就的天足小脚,现在则更加迟缓,乃至于弓着身子朝前一步一步地挪动,挪着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举着脸朝门口张望了一下,趁着破空而来的月光,我看见她两只深陷下去的眼睛一片空洞。我就站在几米开外的门廊里,她两眼昏花得看不见我,我猛然发现母亲已经猝不及防地老了,豁着门牙的她在月光下慢慢枯萎,她的孤独像枯干的老树,弓腰弯背的她显得那么矮小,又是那么孤单。天上孤月当空,苍白的月光照着母亲瘦弱的背影,我就这样看着母亲踉踉跄跄地走着,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黑影在蹒跚。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早已浸透了我的心,我还能说什么,还能怎样?我从小像小鸟一样依偎着的母亲真的老了,苍老的脸上再也容纳不下一丝欢笑,每一道皱纹里展现的尽是惨淡的愁容。泪眼朦胧中,随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响,母亲慢慢地走进了空空荡荡的里屋。

  我悄悄跟到门口,隔着玻璃窗户,看见炕桌上堆满了用旧报纸包裹起来的大大小小的药包,如小山一样堆积的药包。这些包好的药片父亲还没有喝到一半,就已天人永别阴阳相隔,留给母亲的是比药片更苦更涩的累累伤痛。

  我不争气的眼里饱含泪水,望着母亲,她用满是青筋的双手,抖抖索索地把药包慢慢拆开,一遍一遍地摩挲着一个个药片。她又掀起了衣角,把药片一个个地放进衣角中间,轻轻折叠起来,然后撩起衣角用牙齿咯吱咯吱地咬着,没有包裹好的药片胡乱地从衣角间散落下来。以前母亲也是如此,把药片咬成碎末倒进父亲的碗里,母亲觉得每一粒粉末似乎都能延缓父亲的生命,所以每次都咬得格外仔细。此刻药片碎了,一团粉末顺着母亲嘴角簌簌往下跌落,散落在她的腿上,又顺着腿继续飘落,最终全洒在了地上,母亲脚下像铺了一片极薄的月光。母亲不去理会,重新去包裹药片的当儿,她的嘴唇仍旧一张一合地翕动,似乎在和谁说话。四面只有被煤烟熏黄的墙壁,墙上悬挂着父亲的遗像,遗像上的父亲嘴角微抿,眼神温和而安详,而长眠于此的父亲又如何能听得见母亲的絮叨?

  那一刻,我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进去劝慰母亲,眼里涌动着无限酸楚,一个“妈”字被波涛汹涌的泪水阻塞在喉咙深处,怎么也喊不出来。我知道母亲心里的愁苦,一个人只要心里不要遭受罪厄,外来的一切苦难都可以安之若命。此刻,我只祈愿天上的千里明月,抚平母亲心头哀伤的波澜,捎带着她的万般愁思,遥寄到远方冥冥中的天堂。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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