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在父母的催促声中，我拎着大包小包，穿过踩高跷的队伍，挤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坐上车，我将头探出车窗，和父母挥别着，心里还在不情愿地抱怨：“这年还没过够，就催着人家走了!”
父亲是个急性子，正月里亲戚还没走完，他就掮着铁锨急不可耐地下地了，说要趁着年前下了一场雪，地里墒好，把门前的那块边角地整理出来，多点几窝黄瓜、豆角、辣椒、番茄、香菜什么的。他说：“等五一你们回来，就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农人脸上特有的、自信的笑容。
这些天他一睁开眼在我耳边念叨着：“人勤地不懒，有耕种才有收获，千万别在该奋斗的年龄选择了安逸，现在不吃苦，将来有你吃苦的时候……”絮叨得我都有些烦了，干脆捂上耳朵，或找个借口走开了去。他则瞪着眼在我身后咋呼着：“咋的，说你几句还不爱听了，要搁别人，想让我絮叨还不絮叨哩!”
其实，母亲是不愿意让我走的，从她看我的眼神里，我已经瞧出来了。但熬不过父亲的执拗，她也就夫唱妇随地默认了。
“小伙子，都走远了，快把头抻进来吧，当心让树枝给划花了脸!”我回过头，后座上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大娘正笑吟吟地瞅着我，旁边坐了一位烫着卷发、穿着得体的年轻姑娘。发现我瞅她，她掖了一下围巾，冲我笑笑，扭过脸去瞅着车窗外闪过的田野和树木。
我转过身坐直了，扯了扯衣摆，瞅着正前方。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坐在身后的年轻姑娘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瞅着老大娘问了一句：“大娘，您这是去走亲戚呀，还是?”
大娘扑哧笑了：“咱一个农民，城里哪有什么亲戚?”“那您这是……”“哦，那啥，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是去打工!”“打工?您是说您去打工?”年轻姑娘脸上充满了好奇。“怎么，不行呀?”大娘背朝后靠着，打量着年轻姑娘：“难道兴你们年轻人打工，就不兴我老婆子打工了?”年轻姑娘忙摆着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娘说：“我瞧出来了，你是个好姑娘!”又说：“不瞒你说，大娘一回来就不想走了。我那小孙子可黏人了，我给你说，那小脸蛋红扑扑的，要多稀罕有多稀罕!走起路来，那两只小手一摆一摆的，像只小鸭子，呵呵呵……”
大娘脸上满是幸福的神情。“那您还……”年轻姑娘欲言又止，她大概是怕扫了大娘的兴，就把后边的话儿咽了回去。大娘叹口气道：“没办法，亲戚介绍的，又答应了人家的。那家的儿子、儿媳妇都在工厂里上班，班都是提前排好了的，到点就得走，耽误不得的。再说，家里有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娘瘫在床上，他们咋能放心去上班?都不容易，反正大娘在家也没多少事干，能帮一点是一点。”年轻姑娘轻轻地哦了一声。
大娘问：“姑娘，你是干啥工作的?” 年轻姑娘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哦，我嘛，在街办。”“街办我知道!”大娘说：“年前疫情吃紧的那会，你们街办的人可辛苦了，天天呆在社区，又是给这家送菜，那家送药，又是招呼着大家下楼做核酸，真没少操心……”“可不是咋的”年轻姑娘说：“我那段时间下乡搞帮扶，正赶上疫情爆发，干着急回不了城，活都让大伙替我干了!这不，现在疫情缓解了，各行各业都复工复产了，要把疫情造成的损失夺回来，我得赶紧赶回去!”
“姑娘，好样的，大娘支持你!”大娘从贴身的包里掏出一只红红的苹果，在衣襟上擦擦，递给年轻姑娘。她接过来，咬了一口，忽然，指着车窗外喊道：“大娘，您快看——”
我循声望去，闪过车窗的山峦上，一树树杏花开得粉扑扑，在风中隐隐浮动，连在一起，就成了一片粉白。
万物随春醒，一切皆可期。在这开往春天的班车里，充盈着阵阵欢声笑语。望着眼前的那一片片粉白，一团团嫩绿，我心头的不快一扫而光，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迷人的春色，只有空气中弥散的春天的味道、花香的味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