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故乡前订票，一直在纠结，在故乡待几天合适。内心很想在家乡多待几天，然而，又怕会给家人朋友带来不便。清明，也是一个小假，出行人员甚多。
一个人坐在回乡的高铁上，透过车窗，欣赏着外面的景致。广州最近一直下雨，连绵不断，让人生烦。经过惠州时，白色的云雾在半山腰盘旋，像是给小山裹了一条玉带，山峰好像捉迷藏似地，若隐若现，甚是好看。等到了江西境内，竟是另一番景象，阳光灿烂，气温也高了几度，整个车厢内骤然热了起来。路边，不时看到开着白花的梧桐树，成片的稻田，以及明黄的油菜花。家乡的春天，是蓬勃充满生机的。我的心也跟着热腾起来。
01
自去年起，父亲就在县城的养老院住。我便在县城的小哥家住下。小哥说：“今年闰二月，大家都说不能正清明日祭祖，要么提前三天，要么推迟四天，否则对大家都不好，明天是周日，又是晴天，我们不如明天下乡去祭祖吧。”
我们先去老人院接父亲，与几个月前相比，老人院显得比较冷静，人不多。父亲看起来精神很好，他说住隔壁的石老师得了新冠走了，才七十几，父亲有点伤感：“那么好的人，说走就走了。”我搀着父亲的手臂，眼前浮现出石老师的脸，戴着眼镜的石老师和父亲比较谈得来，然而，世事无常，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快就离去了。
车上，我用手机偷偷地拍父亲的侧脸，顺口说了一句：“爸，你胡子长了，该刮刮了。”不料父亲很在意我的话，到了大姐家，坐了一会就要去剃头。强给剃头师傅打电话，他出外了，不在家。父亲还是坐立不安，不时催问强，剃头师傅是否回家了。强便拿出自己的剃刀，给父亲穿上罩衣，搬一张椅子放在门口的车前面，他便自己动手给父亲理发刮须，父亲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坐着，对着车窗玻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和哥围在一边看热闹，一边夸父亲变帅了，父亲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姐在厨房里忙碌，不让我插手。我在屋前屋后走动拍照，一只母鸡刚生了蛋，站在窝前，扬起头，咯咯咯地叫个不停。突然，不远处的山上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鞭炮声盖过了母鸡的报喜声，惊愕的母鸡停止了鸣叫，愣住了;等鞭炮声过了，它又咯咯咯地随便叫了几声，就跳下来觅食了。几只小鸡跟在鸡妈妈的身后，不时啄食着地上的米粒;草丛里的鹅不时粗声大气地叫嚷几声，微风吹过，屋旁的油菜花飘来熟悉的花香，混在厨房飘来的饭菜的香味里。我使劲地吸吸鼻子，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不同的场景，竟是同样的物事。我以为，这些已离我远去;然而，当它们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又怀念起我以前的生活来了。
吃过午饭，驱车不过两分钟，就到了华龙村。买了祭品，我们分别在母亲和爷爷奶奶以及太爷爷太奶奶坟前拜祭。午后，甚是炎热，不敢久留。回到村里，看到和母亲玩得好的近邻，我又忍不住大哭，借着酒意，痛快淋漓地好好哭了一场。她们如母亲一样轻言安抚我，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凝视着她们温和的脸，慈爱的眼神，慢慢停止了啜泣。她们还那么健康，而我的母亲却永远离去了。
02
人老了，离去了;而老屋还在，但老屋也老了。四叔家的旧房子拆了，正在建楼房。环顾四周，皆是新楼房，只有老屋孤零零地伏在那喘息着，也不知它还能捱多久。四叔说，房子很多地方漏水，有些木料也腐朽了。看着面前残旧的老屋，心中只有酸楚。
我请四叔带我们去乌龟山看看，一边问他一些村里的事情。村巷里，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细雨绵绵，如我的心思一样潮湿。田野里，远远望到一些白色鹭鸟，见我们走近了，它们又飞远了一些。几头黄牛低着头认真地吃着草，这个时候的水草最是丰美，晶莹剔透。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赤脚站在春水里，任水草撩拨我的脚丫，任清凉的水抚触我的肌肤，浅水清澈，让我心生欢喜。我的思绪一会飘到童年，一会又被四叔的声音惊醒。低头，面前的草丛里，开着或紫或白的野花。我记得几年前的清明，我和姐姐在路边的田里，看到很多盛开的紫云英。我们坐在花丛间，扬起脖子上的丝巾，照了很多漂亮的照片。然而，这次，我有点失望，四下张望，再也找不到那些成片的野生花簇，乌龟山周围的田，大都已经被开发成鱼塘了。山脚下，还有一处废弃的砖窑。叔叔告诉我：解放前的乌龟山，山上郁郁葱葱，有很多大树，山顶上有个灵龟寺，香火鼎盛，很多人慕名而来。后来，芳先生还在那里教过书。解放后，寺庙被毁，树木也被砍伐一空。
我想让叔叔带我去找古庙遗址，叔叔说，古庙具体在哪个位置，他也不知道，残砖碎瓦早就被人搬空了。如果不是叔叔告诉我，我不知道家乡的乌龟山还有这些旧事。雨水滴在头上身上，有几丝寒意。此时的乌龟山，已面目全非，但新生的松树依旧挺拔。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松果。我捡了两个，擦干净，放进背囊里。
走回村里，四叔领我们走另一条路。我始发觉，我们村新建了一条宽敞的柏油路，这条路，环绕着整个村庄。我还发现，我们村也新建了很多漂亮的房子。至于是哪家哪家的就不得而知了。家乡发展变化了，这无疑是好事。日子就应该越过越好，我也希望我的家乡越变越好，家乡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03
走到村口的小卖部，一排男人或坐或靠墙站着。我仔细地看了几眼，仍是认不出。干脆走近他们，但我还是分辨不出那些容颜。他们笑了，小霞，我们都是你们家的左邻右舍呢。我一个个问，才终于认全。心里疑惑，他们都曾经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怎么现在都这么干瘦呢?原来，他们中好几个都得了病，加上年龄也大了。我不知道男人为啥会变化这么大，村里的女人老了后，起码样貌也无多大变化，起码我都认得出。还有一个疑惑是，记得以前回来，看到站村口墙根的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而他们，只是六十多岁的人。
我有些茫然。故乡变得越来越漂亮，然而我的感觉却越来越陌生。再也见不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再也听不到人家唤我的名字，再也不可以随便闯进别人家里……甚至村里的狗都对着我吠，还试图追赶我。我想，我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