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成行
我有儿女一双，沿在矮墙上
他们疯跑嬉闹的时候
我用短小手臂按住忐忑之心
驱动脑袋，以适应双眼摇摆
他们一身是胆浑不觉
恐惧为何物
巴掌大的园子里青菜
安静生长，百虫耐心蛰伏
除此之外尽可称
是非之地
我不忍施加他们以人世法则
生活的陡崖大都
呈坦途模样。多么危险啊
他们正沿着未知斗胆走我老路
让我稍感欣慰的是
刚满四岁的儿子认为
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枪
女儿说是魔法棒——
初秋美极
听见山楂二字，口中泛酸
但看梁上燕子，只剩空巢
初秋美极，许久不曾
认真生活。女儿每次无理取闹
我都忍住，没有发火
她不知冰糖葫芦，是用竹签
把心剔除。而我害怕她飞走后
所谓巢，只是一堆杂草——
门缝
女儿怕黑。每到傍晚，家里的门窗都得及早关闭
我下班回家，仍有光线穿过门缝
开门时她探出了小脑袋。哇的一声，抱住我的腿
使劲哭。她小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一直在黑暗中，让她难过？还是我推门
带回光明迟了点。那哭声夹在门缝许久，已有微疼
事不过三
微雨中，她离开了母亲。只带了一个棉被
一包纸尿裤，一罐奶粉，和几瓶药。夹杂众人私语
八个月前，一场啼哭。她第一次离开母亲时
我猜想，产房里欣喜充溢。像带给尘世一个初吻
如果允许她第三次，离开母亲。无论何因——
身为一个人，我们都有理由怀抱刀子，并往里摁
右眼跳
我越来越迷信，越来越胆小。越来越觉得
在人间，拥有一双眼睛已经多余
人们总是抱怨看不到
事情真相。我认为这是上苍，为我们着想
右眼不安分。现在它拼命跳，随意跳
不分青红皂白的跳。我心吊起，像怀抱顽石
总有英雄如荆轲
右眼跳时，我腿软。你们可嘲我为秦舞阳
父母双健子女成行。拥有一双眼睛
已经多余，一只又太少——
情切切
没有任何愤怒值得让我对你咆哮
女儿。也没有任何无理取闹，可以让我
动手打你。遗憾的是
我随即，抱住了你，但我抱紧的
分明是惊恐与陌生——
你可能很快就会忘记
这样一个傍晚，天色温润，晚风可亲
我带你来到这个公园
忘记有四分之三的时光是快乐的
随后发生的一切，证实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你不可能理解，这种套圈其实就是
圈套。在你眼中
别的孩子可以拿着大把的塑料圈
随意往里扔，伴着咯咯笑声
而我看到的是
一块两块三块……白白打着水漂
女儿，我不能给你，肆意的恩宠
只有亲自出手，给自己
一个交代。孩子，是你的泪水让一个
失败的人
命中靶心
我将长久地忆起这个傍晚
天色温润，晚风可亲。我的女儿
仿佛摇晃的小树，跟我回家。她的
每一片叶子都闪着夕光
都能够，无条件止住一场风暴
难题
半月前捡来的黄白相间的
流浪狗，将在一个小时后死去
我的女儿，在毛毛球和毛绒绒之间
还没有最终确定它的名字
不可能有另外一只狗
替它欢快活着
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女儿，她的悲伤
让我如此难过——
“她死了，啥时候再活过来呀？”
不可能有比这更难的问题了
作为父亲，我已经透支毕生狠心
我还要，再狠一些
预知
小儿两岁半，还不能单手握住
宽厚的玩具枪
他需要借助双手，枪口朝向
自己，才能扣动扳机
啪的一声
眨一下眼。呵呵笑一阵
纠正他的错误
是残忍的——
很多次，我把这个世界
很可能是唯一的
射击方法。当着他的面，吞进肚里
光阴终究教会我们一切
我真的害怕有一天
他可以自如地
扣动扳机
枪口朝外，随着啪的一声
已不再眨眼——
现代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