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封宗黄从医60年之际,六枝特区人民医院为父亲召开“封宗黄老中医从医60年暨80寿辰座谈会”。座谈会上,医院、卫生局、人大等有关单位领导和医院同行,对父亲多年来献身医疗卫生些事业的精神和所作的贡献,都给予高度评价。
父亲封宗黄年轻时跟随叔祖、安顺名医封竹轩学习传统医学,兼习西医理论。早年在安顺开设“国医封宗黄诊所”就名重一时,曾获“术贯中西”匾额。1940年贵州著名人士周素园之妹在大定(今大方)病危,久治不愈,已备棺于堂,声言谁能治好,家产平分。父亲前往治愈而拒收重酬,一时传为佳话。
解放后,父亲和母亲一起,参加安顺卫生工作者协会土改工作队,到边远的郎岱、六枝一带,为山区民众防病治病。解放之初,百废待举,山区条件异常艰苦。父母亲爬山涉水巡回医疗,走遍郎岱、六枝的村村寨寨,山山水水。
父亲封宗黄(右)母亲唐敏(左)
时已任贵州省副省长的周素园多方打听父亲下落,意欲报答。父亲听说,一笑置之。土改结束,郎岱县欲留父母充实医疗队伍。目睹山区缺医少药状况的父母,并未去找副省长寻求进省城的机会,而是毅然放弃安顺收入颇丰的私人诊所,远离家乡,留下继续为山区患者服务。
那时在乡镇医院,没有什么上班、下班之分,也没有节日、假日,工作异常艰苦。来了病人,即便吃饭甚至晚上,都得马上接收治疗。有重病患者不能来医院,常要深夜出没荒郊野岭之间,穿行野兽出没之地前去应诊。下班后运药品的马帮来了,还得验货、卸货,收拾整理药品,常忙到深更半夜。
母亲从事妇幼保健工作,多年的实践使母亲在妇产科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亲手迎接了无数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农村生育观念落后,普遍采用土法接生,母婴死亡率很高。每遇难产,无论多远母亲都及时赶去处理,并用新法接生减少产妇痛苦,拯救了不少母婴的生命。母亲每到一处就大力宣传新法接生,破除迷信观念。为了普及和推广新法接生,母亲还举办培训班,培训新法接生员。后来,这些学员逐步取代了乡村土法接生的产婆,成了在偏僻的乡村普及和推广新法接生的骨干力量,使母婴死亡率大为减少。
边远山区药品奇缺,对一般疾病,中西兼行的父亲就尽量用山里随处可见,经济实惠,安全方便的中草药治疗,以减轻乡民的经济负担,令乡民们感念不已。有危重病人,乡村交通不便无法转院,再复杂的病情都必须临场处理。由于设备简陋,条件差,一个小手术都会使父母忙得精疲力尽。
岁月流逝,那些艰难困苦已渐渐淡去。父母常给我们回忆起的,是当年顶烈日冒风寒,出诊抢救,巡回医疗,走几十里山路不晓得累,熬几天几夜仍不知疲倦。喝口山泉,吃个野果,都如何香甜。在田坎边拔点折耳根、苦蒜,用手勒去泥巴,加点盐一拌,下饭如何可口……
“史无前例”的年代,无官无职,无党无派,一生忠厚为人,埋头行医,认真治病救人的父亲,仅因医德医术在群众中广有威望,便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而被剥夺处方权。而当时的“领导”们却可批条让父亲給他们的亲友熟人看病。后来应群众要求,让父亲上班后,来看中医的民众和三线工人患者又排起了长队。父亲坐进那间中医诊断室,没有一丝怨言,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仍任劳任怨,全心全意诊脉看病,一如当年。即使批斗过他的人来求诊,他也从不计较,宽厚待人。医院领导为免父亲过于劳累,采取限号措施。可对于那些远道而来的农民、矿工,即使没挂到号,父亲也要看完才下班回家。
潜心医学的父亲心无旁骛,淡泊荣利,专注于发展祖国传统医学,一心治病救人,培养中医后继人才,并不考虑个人得失。一些医生退休后开诊所盖了高楼,一生清贫的父亲仍不为所动,安之若素。常自吟“利锁名缰无牵挂,烧丹炼药度年华”的父亲从来都认为,世间万事,得失相伴,祸福相因,任何选择,总难两全。父亲六十岁本可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可念及还有很多患者来看中医,仍继续默默上班。我多次劝他休息,想带他出去旅游旅游,他都不去。当时无返聘之说,父亲硬是分文不取,到77岁才回家休息,义务上班达17年之久。
几十年来,父亲精研歧黄,慈心诊疗,用传统中医治愈多种疑难杂症,广受赞誉,使六枝特区人民医院中医科名声远播。矿务局为让患有慢性疾病的三线建设工人得到中医的有效治疗,专门下文打破煤矿和地方报销限制,三线职工在人民医院中医科治病的药费可以报销。一时间求诊者甚众,投身三线建设的矿工、邻县慕名而来的患者络绎不绝。
父亲一生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视医疗道德为生命,医术精湛,年高德劭,广受敬重,医术医德有口皆碑。有时走在大街上,常有人感谢父亲的“救命之思”。有些矿工回北方,仍来信求父亲开药方寄去。原六盘水指挥长丁丹、邓小平弟媳谢全碧等得到父亲治疗的人,也常来信问候、感谢。
我上无兄姊,下无弟妹,幼年就跟随父母到郎岱、岩脚一带生活,上学读书。可父母全身心投入工作,多年来竟没时间在家开伙,我们一家三口长年在医院食堂搭伙。有时,父母还下乡巡回医疗,一去就是十天半月,没时间管我,我从小就学会料理自己。后来父母实在忙不过来,还是把我独自送回安顺老家住校上中学。
大概是以前父母全身心投入工作,对我管得太少,晚年便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三个孙子身上,对三个孙子的照管可谓无微不至。那时物资匮乏,母亲却想方设法尽量让孙子吃好穿好;父亲则耐心的教孙子读诗识字、练习书法。我在矿工报当美术编辑时,能遍访名山大川,到处写生创作,发表一些作品,出版《贵州名贤录》《十二生肖趣画》《砚边余墨》等几本书,全靠父母帮我照管三个儿子,让我无后顾之忧。
“飞瀑之下自有深潭。”受家庭的熏陶,受爷爷奶奶潜移默化的影响,三个孙子从小就刻苦认真,勤奋学习。每逢学校老师来看病,异囗同声称赞“老医师有三个品学兼优的孙孙”时,父亲就异常高兴,认为是上天赐予的回报。后来三个孙子都考上理想的大学,长孙封雷1987年以矿中总分第一名考取中国科大,毕业后又考赴美国留学;次孙封霖贵大毕业后就职于深圳;小孙子封雯汽车工业大学毕业后也考赴美国留学。三个孙子毕业后学有所成,自立于社会,没有辜负爷爷奶奶的厚望。一向信奉“积德行善,终有好报”的爷爷奶奶颇感欣慰。有人为他们的一生清贫遗憾,他们却认为自己的选择值得。
父亲暇时除埋头医著,整理医案外,别无嗜好,唯以书画自娱。父亲楷草兼擅,尤喜画兰。书法笔力苍劲,结构严谨。就连所开处方都是笔笔不苟,字字清秀,常被患者当书法作品收藏,作品多次参加省市展览。我们父子的作品曾同时收入《六盘水书法作品选》。时人有诗赞曰:
学贯中西,禅参三指。
惠人再生,人尊德齿。
能画善书,宽人克己。
三世其昌,羡言数语。
1992年1月29日,为山区卫生事业奉献一生的父亲走完他八十二年的人生之路,与世长辞。父亲用他一生的辛劳与执着,为他书于座在的“闻鸡起舞,负剑行医”作了最好的注脚。在父亲的墓碑上,我写下:
家学渊源,幼承祖志。精研歧黄,悬壶济世。
术贯中西,名播习安。献身山区,不计得失。
禅参三指,惠人再生。宽人克己,澹泊处事。
夙兴夜寐,慈心诊疗。嘉言懿行,留范后嗣。
父母亲在郎岱、六枝医疗卫生战线上辛勤工作,一生敬业,默默献身几十年,再也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他们所经历的艰难困苦,所作的无私奉献,确实深深影响了我们第二代、第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