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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回忆往事(下)

作者:李志   发表于:
浏览:71次    字数:10692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2篇,  月稿:0

  (1)北上内蒙

  这是2005年的事了,距今已有17个年头,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段打工的“黄色记忆”同样是在我脑海里终生不会磨灭。

  当时在家里种土地,都知道种田种地粮价低,农民种的水果也不值钱,养猪呢风险又大,很多人最终亏得血本无归。于是有一身力气和吃苦耐劳精神的农民们外出卖工就成了一个家庭经济来源的主要方式。当时身无一技两袖清风的我又岂能不卷入这巨浪滔天的农民工潮。

  这一次是我一个远房的老表,姓赵,叫赵x蒙,他来约我的,他性格慢,人也懒散,当时他三十几岁了还单身一人。他叫我爸爸作舅舅,他妈妈和父亲是同姓同辈份的,但这种宗族关系已经很远了。他给我说,这一次去是内蒙古他妹妹那里,同去的还有几个人,一个是他的亲侄儿××华十几岁,一个是他的亲兄弟,××军,一个是他本地的小伙子姜××,说是去一个工地用铁铲上车(装大卡车)具体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工钱大概五十多一天,这在当时还算是很诱人的。

  我想,吃苦的事我过去还干得少了吗!在荥经工地上经常一两个人下几十吨水泥还抢着去干,那又算得了什么呢!除了挣钱对我的诱惑,还有一个诱惑就是自己还从来没有去过内蒙,很想去一睹北国风光。因为我从小就有旅游天下的梦想,小时候一个人经常对着中国地图发呆,憧憬着未来有一天能成为当代徐霞客,总想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三山五岳天南地北都有我好奇的脚印。

  我现在还记得我们买的是国历3月15日的火车票,当时家乡的油菜部分花开了但还有很多还含苞欲放的。家乡的天气温和宜人。我们买的是成都到内蒙古磴口县的火车票。磴口也叫巴颜高勒,我那个表姐赵×莲就嫁在磴口的农村里。我们要去的第一站就是她家。

  隐约记得火车大概是下午一点过走的,到了广元以北,还未到陕西略阳,窗外的天就黑尽了。火车在茫茫黑夜里奔驰,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已经到了甘肃的天水地界了。虽然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但我觉得坐火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人生中最享受的时候。总是将好奇的眼睛死死盯向窗外,如果有决定火车行驶的权利,恨不得就要取消夜行。觉得错过窗外观景的每一分钟都是浪费可惜。

  火车到了甘肃,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路过甘肃,看到的是和绿油油的家乡不同的景色,光秃秃的山、不加粉饰的大瓦房、落光了叶子的树木、河流、黄土地、温室大棚……我不由联想起张骞出使西域、些绸之路、霍去病征匈奴……

  火车过了兰州转角北上直奔宁夏、内蒙而去。当时已经是下午了,窗外的天仿佛骄阳似火,碧空万里,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太阳下的热,也许是车内太过闷热的缘故吧!只见火车在焦黄的光秃秃的一座座山间奔驰,山上没有一棵树,山坡上的残雪还零星存在。山坳里是农民的土地。田虽然在几山之间但一点也不影响采光。田里也是一片黄土,有农民身穿毛线衣头戴草帽在干活,田里铺了一层似煤渣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我不知道他们在种什么作物。后来听甘肃人说好像是西瓜。

  火车疾驰在茫茫黄土高原上,我真的透过玻璃感受到了北方的缺水。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湖泊一个水池,唯一感受到的是干旱和焦黄。看见回族服饰的百姓赶着毛驴在地里干活,人烟稀少。

  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那里是苍茫无际的大荒原,有一丛一丛干枯的草,除了铁路、火车,没有人烟没有看到牛羊。天是阴沉的,火车小停了一阵,只见窗外飘起了稀稀拉拉的雪。

  到了宁夏的中卫,这里已是夕阳残照的下午,我第一次看到了沙漠,心旷神怡。天上一条白色的烟带,这是战机飞过碧空的痕迹。火车穿行在沙漠的边缘。地图上,明长城和秦长城在附近,但火车上遗憾得看不到。火车到银川时天黑了,夜幕阻隔了贺兰山的层峦叠嶂横岭侧峰。贺兰山这条沉淀着历史底蕴的山脉使我想起了岳飞《满江红》:“……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车到内蒙古磴口车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过了。我们一下火车便感受到了北方凛冽刺骨的寒风。幸好我们的行李包里都有衣服,不然真受不了。没有想到老家和这里的温差这么大。同行几人到一家面馆吃了点面,找了一个旅店住下。

  (2)沙漠边上的人家

  内蒙磴口县桥头镇那个地方,街上的商店基本都是关门经营的,因为太冷风又不停。要买什么要推开门进去,我们南方人初到这里还有些不习惯。

  这里虽然是内蒙古自治区,好像乍一听是蒙古族人占主要的地方,但事实是看到的原住民绝大多数都是汉人。这里的男人与四川的男人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女的就是爱裹头巾罩住头和脖子,受回族和维族妇女的风格影响。她们出门爱戴口罩,主要是防风沙。

  我表姐家在乡下,离桥头镇大约有四五十里路。一路上看到的是黄河、沙漠,还有极稀少的人家。沙漠里长出一丛丛沙棘,你可以用荒凉来形容这里,也可以用美丽的塞外风光来赞美你所看到的一切,景由心生。

  我们坐客车到了她那里,她家离公路边大约一两百米。她家的房子就是一通平顶房,看上去就是一个长方体,房顶有两个烟囱。那里的人户还是比较集中,有的人家盖的是平顶房有的人家盖的是大瓦房。那里的房和我们四川的房不同,外墙从不抹白灰,全是红砖素色。很少人家有院墙的。由于天气冷,当地人的墙通常都是二四墙、三五墙,而我们四川通常都是一二墙,只有楼房才是二四墙。

  那里没有山,房前是国道公路,车辆川流不息,公路那边是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的沙丘,房后半里路是中华民族伟大的母亲河→黄河。我表姐家实际就在全国第二大沙漠巴丹吉林大沙漠以东边缘上。

  那里天天都是晴空万里,你要是站在外面,不起风穿件厚衣服还受得了,若是起点风真的就会直打寒战,赶紧往屋里钻。那个地方一年365天都是太阳只有两三天有雨。这不很矛盾吗?其实啊,下雨最多就只有一两个小时,雨后依然又是晴天。这和四川的天气判若两个星球。

  我的那个表姐夫叫拉柱,他家四口人,两口子,一儿一女。那个地方也讲计划生育,但当地人和四川大部分地区一样罚款也要抢生。表姐夫是一个本分忠厚的中年人,我们一进屋子,他就用白酒招待客人,桌子上也没有什么菜,就只摆了一盘切块生黄瓜。原来这是当地人待客的礼节。他的两个兄弟对客人更是十分的热情。表姐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她对我们说话用四川话,对拉柱说话时却说的是绘声绘色的当地话,我们不太听懂。

  中午吃饭是米饭加蒙面。他们吃的菜是在街上买的,因为当地产不了菜蔬。菜也是从甘肃、宁夏、陕西那边运过来的。他们就将从街上买来的白菜泡在盐水缸里。吃的时候就拿一个出来切细拌蒙面吃。也吃米饭,大米通常是宁夏的。当地人爱在街上去买一大包一大包的机制圆馒头,咬在嘴里就散了满口钻,又是白味。

  那里的物产主要是玉米、小麦、向日葵。就是拉柱家也有六七十亩地,有的人家一两百亩,这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每户人家里都有一台小四轮拖拉机。玉米包谷就成堆的堆放在户外的沙土地上。也不需要像四川人一样用晒垫去慢慢晒。风一吹,再大的玉米堆里里外外都吹干了。

  那里的百姓有那么多的土地,他们是不是非常忙碌辛苦呢?我们四川老家平均一人一两亩田地都天天在地里干活。现实与想象恰巧相反。那里的人很轻松,由于北国的严寒使我忘却了此时已是春季,还以为季节停留在冬天,春季里丝毫看不见春耕的繁忙,忙时又请人。拉柱是个很随和的人,周围邻居到他家来是门庭若市,来了就是打牌。一些中老年人来了不进门就坐在墙根下慵懒地晒着太阳三三两两地吹着龙门阵。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又各自回去吃饭了,饭后又来,甚至晚上都还有人。他家俨然就是一个“村集体娱乐室”。

  那个时候正是黄河的冰冻期,午饭后我们五个人到房后一里左右的黄河去参观。只见一条银白色的巨大冻带铺在我们这群好奇游子的眼前,白茫茫的冻面对岸勉强还辨得清牛马。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母亲河——黄河冬天和孟春时节的美丽模样。河边向日葵秸秆高茬一半在冰下,一半在冰面上。我们欣然踏冰上河,奔腾的黄河被北国的严寒凝固成了一条银白色的冰路。它愿以冰的厚重和慈母的博大来承载每一个好奇的脚步。有些地方冰面薄,一踩就会陷入水中,轻则一身湿,重则一命呜呼。在河里嬉戏一阵要上岸的时候我把一块冰踩破了,陷入水中,幸好只有齐腰深的水。只好回去换拉柱表哥的衣裤穿穿。这也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与黄河而且是与冰封的黄河邂逅。四海为家,游走天下的美妙感觉永远是坐井青蛙们无法体会的。

  拉柱家土地虽然多但从不愁灌溉,每年黄河冰水化后两岸的土地会被浸润,百姓以逸待劳适时而耕种。

  内蒙那个地方农村厕所很特别,拉柱家没有厕所,只有在远处几十米外沙地上有一堵“L”形的墙,这原本是一个口字形的一米高度的墙,垮了一半就呈“L”形了,要方便就进去拉屎拉尿。有人认为这一定很脏,其实不是的,天天都有干冷的风吹,大便很快就被吹成了干翘的坚硬固体了。据说有的地方还有专门烧人粪马粪做饭的。但我们刚去的人要在没有遮拦的地方拉屎拉尿很不好意思,生怕就让别人看见了。这里的人户基本都不会把厕所和家连在一起。就是在场镇上也没有私家厕所,只有公厕。

  晚上可以冷到零下四五度。我和老表几个在厨房后的火炕上睡觉,就像睡在电热毯上。白天屋里子为了保暖,就烧了几个蜂窝煤炉子,一个炉子上一根铁管烟囱将煤烟排到房顶去。这样就相当于安了一个保暖空调。门一天到晚都关着的,而且还是双层门。有人来的时候就把门推开又关上。

  拉柱家喂了一头大白猪,一只公鸡,猪是自由放养的,饿的时候就啃沙地上堆着的玉米棒子,渴的时候就自己到房后的水池或黄河边喝水。我向表姐调侃说:“你家的猪吃的是‘自助餐’。”

  我发现那只公鸡咋没有冠子呢?后来才知道天气太冷,晚上鸡和猪都很聪明都挤到秸秆堆里搭伙睡觉了,由于鸡冠冷冻成冰变脆,鸡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冠子也擦掉了。

  (3)千里山

  我们五个人在表姐家吃住了大约有一个礼拜。平时间没事就打牌,我不会打牌,就和地方上的人下象棋混日子。表姐、姐夫给我们几个找的工作也落实了。我们就大包小包地把行李拿上面包车。车把我们载到一个很远的路边,我们下车,最后由一辆进山的大汽车把我们载进沙漠工地。

  这个工地的名字叫“千里山矿区”汽车在沙漠里行驶了大约三十分钟,这一路上全是沙漠,没有生机勃发的绿草,枯草也少得可怜。没有树,路上只偶尔发现远处一墩民房孤独地在渺无人烟荒漠里,除此就再没有看见人家户了。

  一个对文史有情怀的人到了此地心中难免波涛翻滚,浮想联翩,发思古之幽情。“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草上孤城白,沙翻大漠黄。秋风起边雁,一一向潇湘。”“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我正穿越在历史的章页里,我正在描写大漠的古诗文中徜徉漫步。

  大约三十分钟的颠簸,汽车到了千里山矿区,这半个小时我觉得路太短,应该再漫长些,想多看看让我陶醉的黄沙大漠。

  工地就在光秃秃的群山之中,山谷里有一墩平顶房,那是民工的寝室。有一个隧洞,一辆三轮柴油车载着一车矿渣出来倾倒后又开进去,还有一个井架,还有一间房是厨房。这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极其荒凉的无人区。

  老板给出的条件就是管吃,在挖到铁矿前矿渣9块钱一吨,挖到铁矿后18块钱一吨。给我们分派的是一口被挖得半头半脑的竖井。证明之前已经有一批民工没干多久就打退堂鼓了。我们是接着别人没有挖到的铁矿挖。工地上除了我们大小5个人,还有一批是内蒙当地的人,看上去身材壮硕,每天收工回来都是花脸黑鼻的。据说他们是把钱挣到了的。剩下的几个是管工师傅和技术人员,负责开柴油机打风钻,放炮。还有一个女的厨师。

  那个地方的环境条件恶劣,形象地说就是:天上不见飞鸟过,地上不见虫蚁爬。白天别看艳阳高照,烈日当空,干活的时候不觉的冷,一旦不干活了,穿着几层衣服都经受不了凛冽的寒风,赶紧往屋里跑。一个大柴油机在坝子里放一夜第二天早上技术员必须要用火烧机器,不然不可能启动。

  我们五个人一组挖那个竖井,有一个几百斤的大石头就悬在井口,挪又挪不动,一旦滑下来,人不会有生还的可能,越深越危险。井里只站得下两个人。还有三人在井口提料。但这是岩层地下,不是用锄头铁钎可以挖的,当这几个人把矿渣清理后,打风钻和放炮的要把他的工作做了之后才能接着出渣。但当你把渣清了之后,技术员又迟迟不来打炮。就是想做也做不了多少。算下来并不能挣钱。

  做了三天下来,最后大伙商量干脆不做了,行李打包,有两个抽烟的提前赊了条烟,老板念这几个人也干了点事也没有要钱。三天时间一分钱没拿到,抽烟的还赚了一条烟。不抽烟的就只赚了几天饭吃。

  虽然只有三天时间,还是有点有趣的记忆。寝室里有一口水瓮,我们是轮流去挑水。我和赵×蒙、赵×华三个人迎着朝阳沿峡谷走一里多路,根本就没有井,只是一个泉眼都被冰封了,于是就用石头把冰砸破用瓢舀水。山梁上还能看见几只家养的绵羊。

  在那个地方,就是一年不洗澡不洗脸,衣服磨成巾巾片片也不会有人笑你,那基本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工地上的工人、老板、拉货的司机再没有别的人。那个技术员就是满身柴油、尘土一身油光锃亮,和繁华城市的疯子没两样。

  (4)吉乡沙漠边

  离开千里山矿区后,这几个人没办法依然又回到表姐家里,开始了新一轮的白吃白住。表姐也不敢说什么,一个是自己的亲侄儿,两个是自己的亲舅子,只有我和老姜要疏远一点。

  和初到时一样又在表姐家耍了一个礼拜左右,每天仍然看来往不绝的邻里打牌,又陪他们下棋。有时也到附近溜达一圈回来,蹭新鲜感。中午好了吃中午,晚饭好了吃晚饭。有时中午没人做饭,我就悄悄到附近商店买点饼干吃。

  后来表姐夫又托当地的关系帮我们几个找了一个打水泥板的工作。当时我也不知道,是去了以后才知道的。这个工地在内蒙的“吉乡”也就是吉日嘎朗图,在河套平原毛乌素沙地以北一块孤悬沙漠的最北边缘上,也是在黄河边上。从表姐家门前坐客车到下车,大约两个小时。一路上看到的全是黄色的沙漠和沙漠中顽强生长的沙棘,还有蜿蜒的黄河、稀少的人烟和树木……

  下了客车大约又坐了二十分钟的货车才到工地。工地就在无垠浩瀚的沙漠边上。这是我今生第一次与沙漠的亲密接触,那里有一通平顶房,民工的吃住都在里面,有一个大爷是专门做饭的。

  这里很开阔很平坦,在这里干活通常只有劳累没有隐患。去了以后老板就给我们开了一个会,交待了具体的任务,论计件,多劳多得,一块十公分厚,一米多乘一米多的水泥板大概23元,平整场地都照点工算。并规定,吃馒头和饭不允许浪费。那个工地不是只有我们5个人还有好几个甘肃的大汉,队长也是甘肃的。晚上睡都睡在一间房里,白天又是搭伙干的。

  开始我是推着斗车给搅拌机喂沙石料,老板看我一个人做那活仿佛有点轻松,于是又给我安排了一个上水泥的活。等于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这个老板非常的武断蛮横,他对甘肃队长说:不听命令就直接辞退。一个人在外人生地不熟,去的同伴又不团结。讲理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咬着牙坚持。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真的非常的累,尤其是上水泥。

  后来甘肃人又来了一批人,每天生产多少水泥板大家都是看见的,平均下来每个人分不了几个钱。

  后来工地上又来了几个四川广安的人,他们装着是来打工的,实际是另一个打水泥板的工地派来挖人的。二老表和老姜本来就有点不想做了,在这几个人的怂恿下又有了跳槽的想法。结果干了大概一个礼拜又不干了,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就走了。这一走,到了吉乡镇上那个广安小伙子介绍的工地,结果工价比沙漠边上的那个还要低,于是没有谈拢就走了。

  这几天的时间我所有的收获都是精神上的一种安慰,在细如盐粒的黄沙上仰天躺过,从沙丘的顶端主动翻滚下去的乐趣,还有清晨日出或夕阳落山时太阳又红又大的景色,这在四川老家是看不到的,我到过让我心驰神往的画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也有让我刻骨铭心的辛酸记忆。那就是我们一群人还有广安的几个民工,离开那个沙漠边的工地后,一个个面无表情灰头土脸地坐在一堵墙下,那些集镇上一个个衣着整洁时尚的男男女女过身都会扭头用鄙夷的眼神看看这几个大包小包的外地民工心中的滋味是无法用言语表述的。

  (5),黄河岸边的炭工

  没有在吉日嘎朗图以后,五个人又回到表姐家。有两个劳力比较好的早就想去内蒙的棋盘井挖煤矿了,因为他们对做几十块钱一天的活不感兴趣,碍于有其余三个劳力次一点的才没有走。

  这一次又在表姐家吃住了几天,表哥这一次真的发火了,饭桌上,也是第一次听他这个厚道人说不客气的话(普通话):“这一次托人又给你们找了一个乌海边烧焦炭的活……如果还是说哎呀!我累我干不来……那就别回来了,早点回你们的四川去。”

  这次的“工作”是在内蒙南大门的第一个大城市乌海。拉柱的妹妹就嫁在那里黄河边上,妹夫在那里放羊和那个工地烧炭的老板熟,那个老板呢就想找一些人去把他现在的几个工人换掉。

  我们五个还有表姐、拉柱、拉柱的妹夫几个人,从高楼林立的乌海市区坐小船过黄河。此时的黄河已不再是初到时银白色的冰封湖面,而是一条四百多米宽水流缓缓的平静河流。有人问船工这里黄河最深的地方有多深,船工说有3米多深。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船过黄河。

  黄河的那边是繁华的城市,这边则是荒凉的大漠,也是巴丹吉林大沙漠以东的子沙漠。我们的工地也是在沙丘堆里,这里连树木都少得可怜。工地上一通瓦房,一个女厨师负责做饭,有大约七八个当地的苦力工人。

  在这个工地上负责烧焦炭的是一个师傅,其余的负责出炭和装大车。我们几个在那里干了几天,哎呀!真的累得要死,尤其是装大汽车的时候,两辆汽车一样大的吨位,已人家本地工人也在同时装车,人家经装好一车了,而我们五个则累死累活只装了半车碳。五个人装车装一半的时候就只有四个人在拼命地干,都知道但又都不敢说什么……

  记得有一天中午,表姐及他小姑子、妹夫都在,我拖着极度疲惫的脚步回到休息室,他们见我把胶鞋脱下来,把脏裤子挽起来,从脚到大腿都被碳灰染得乌黑,他妹夫、妹子看了都发出了惊叹声。

  老板原本是想找一批人来换旧人,从几天的观察来看他更看不起我们这几个人,做了几天这点人就被老板打发了。这次老板是要给工钱的,但这些老板的心黑就黑在这里,就是要打发你走也不会马上给你工钱,拖也要拖几天。我们就在那里等了两三天等拿到工钱才走,乘一辆拉碳的车出去。

  (6)内蒙修民房

  这一走我们再也没脸去见拉桂表哥了。此时xx军和xx红据说已经去棋盘井挖煤挣高收入去了。在这里我要补充一点,挖煤是一项高风险高收入的活,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不死在当时一年挣十几万是没有问题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的收入完全可以消除因安全风险带来的招工难的问题。内蒙矿产资源丰富,但当地人少有去冒险的。去的大多数都是四川人,当地人会把自己的拖拉机、驴子租给外省人用,一天对半收取费用,当坐地老板。

  现在就剩下三个人了,我包里的钱已经不够回家的路费了。同行的人给我借的钱又没还我。一个是三十多岁干活又不行的慢性子柔脾气,一个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干活没力气偷奸第一名。我们有一天就在桥头的街上走,遇到一个修民房招工的师傅。那个中年人约四十几岁,看上去也不奸诈。我们就问他工价,他说师傅50一天,小工28一天。我就问他,工钱会不会拖欠。他很爽快地说:“如果拿不到钱就住在我家里不走。”我们不会砌砖只能当小工了。

  我本人的情况是回去钱不够,又没面子,我和表姐关系疏远,那时不比现在我连手机都没有。我也不想去开口向人借钱要钱,自己的困难自己解决。于是这三个人就跟这个姓白的师傅去了他家。他家是一进天井院落,老板娘第一眼看上去也是个友善的人,还主动笑脸示意打招呼。

  那个时候,白师傅手下就这三个小工。由于天气不热,我也觉得这活也挺轻松的。可第二天那叔侄俩又故态复萌,他们不来了,这下我不能再跟着他们乱跑了。我于是就安安心心地留下来一做就是一个多月,到5月份才一个人从内蒙回来。

  两天后,白师傅工地又来了三个甘肃人,一个四十来岁的李师傅,一个四十多的邢师傅,一个五六十岁的李大爷。起初几天都是住白师傅家里,白师傅家专门有一间房供民工睡的。可没过几天,白师傅在黄河边上不远处包了一个民房修建,工地在那里,民工的工棚就建在那里。于是我和三个甘肃人就在那里搭床睡觉。

  越往后走,内蒙的气温由温和变得越来酷烈,那里早上五点来钟就开始天亮,进入五月份要晚上八九点钟太阳才完全下山。而且在高强度长时间的体力劳动下,人是越来越困。太阳一出来就是一整天……别指望中途会有浮云遮住太阳,更不要指望会有阴天。民工们唯一期盼的就是沙尘暴,只有沙尘暴来了,黄沙蔽日昏天黑地,常把几丈长的花油布卷起来螺旋吸上天,仿佛像飞龙在天。也只有在此时才会有短暂的休息。还有就是下雨,但下雨的时候极少,也只有一个小时左右,雨后碧蓝的天空会出现一抹绚丽夺目的彩虹蔚为壮观,之后依然是金灿灿的烈日当空。

  这个小包工头白老板,别看他两口子还算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内心里那种自私刻薄是我一生再难遇到有第二的。民工在工地干那么重的活,经常还早饭都不提供,中午要吃饭的时候,他爱人王x×到工棚去做饭,加上她两口子六个人,一人最多一碗,或一碗多点米饭、蒙面,根本就不够吃。我也当面向王XⅩ提过这事,可人家全当耳旁风。为什么?为了节约生活费。需要指出的是,平时不管做多少天活,一个月、两个月,都是没有肉吃的。只有在房子竣工的时候,房主向民工和包工头提供一顿酒肉饭。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真正吃饱一顿吃一顿有肉的菜。这是当地的风俗,也是辛苦的民工唯一盼望的时刻。

  当地的房主是怎样招待客人的?人多就把几张桌子接起来。每一个人面前一个杯,桌子上放了几盘切的生黄瓜,几盘花生糖,然后主人一个一个向客人倒酒。最后端上来一盆土豆红烧绵羊肉,一大钵机制馒头。绵羊肉很肥,但此时再肥的肉都吃得津津有味。我们连吃几家房主宴都是这样的。

  由于早上经常没有饭吃,我们再劳动,见房主来了,就向和自己父亲一般大年龄且厚道的房主说一声,麻烦他帮我买几个包子过来。房主把包子买来了,而且还是一个民工两三个。我给他钱,他死活不要。有时候开店的老板也在那里站着看,我就叫老板帮我带几个包子过来充饥。在工地上我看见甘肃的工人同包工头因早饭问题吵过,吵过之后包工头仍然不把民工当人看,早饭也是可有可无。

  一两百斤的石头装在斗车里,在烈日下艰难地极度困倦地在沙地上拉着,斗车拉过的地方有深深的车辙和沉重的脚印。在上料的时候,两三个师傅在架子上砌墙,两三个小工在下面送灰浆抛砖。后来老板娘王XX去煮饭去了,两个小工就更忙了,小工有时候比师傅还要苦累。因为师傅的活是单纯的。

  甘肃的邢师傅常在包工头不在的时候说:“这鬼天为啥不来沙尘暴啊!”因为只有沙尘暴才能有短暂的休息,除此之外一天十四五个小时没有让你休息的时间。有时候包工头给工人约好了这点活做完就休息,当工人真正做完的时候他又给你安排了新的任务了。

  有一天工地来了一个宁夏回族中年男子,他是在别的工地做了活老板不给他钱,他没钱坐车没钱吃饭,走路到那里被白师傅收留了。在工棚里与甘肃人睡了一夜床板,第二天干活连抱砖都十分吃力,白包工头见他不行就把他打发走了,多给了一个馒头没有钱。无奈他又背着沉重的行李迈着困倦的步伐继续走在漫长的回家路上。

  公路对面一家大汽车修理店马师傅经常过来看我们劳动。在当地,只要有人知道你是四川人,熟了之后就会给你开玩笑,马师傅笑着说:“走,去不去找小姐,去找你的老乡。”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小姐的就是我的四川老乡?他说:“在桥头镇当小姐的90%都是你们四川人。”并说下井挖煤的绝大多数也是四川人。有一次我在镇上看见浩浩荡荡男男女女有上百人的队伍,他们身穿衬衣夏装大包小包嘴里还说着四川话正在往车站走。可见四川人在这里打工的有多少!

  天气越来越热,民工越来越不能忍受煎熬。这个工地结束以后,那个甘肃的邢师傅借故自己有病,被老板批准回家,工钱以后付,那个同路的李大爷由于没出过门,怕事,怕走不了路,借送邢师傅上车的机会自己连多天的血汗钱也没要就不辞而别了。可见平时有多辛苦!

  这一走,就剩我和甘肃的李师傅了,我们又把被子搬回了白包工头家。白包工头又在场镇上承包了一个民房。每天五点天亮,我和李师傅就要徒步两里去工地干活。一直干到八点半太阳完全落山,中午休息一个小时。一件衣服刚水洗,凉在绳子上滴水,吃一顿饭的时间衣服就可以穿了。

  早上起来,有时只有一小碗干面,两个人怎么吃啊!我也不管那么多,就一个人吃了,而且远未吃饱。李师傅没吃的逼他去闹,可他又偏偏没有那个勇气,只好饿着肚子干活。老李也尽量在劳动时给他拖时间,磨消耗。你老板克扣我,我也用这种方式收拾你。

  我和包工头的矛盾由来已久,终于火山爆发。在工地上经常看我不顺眼,实际让他来,一斗车料,他也拉不上去。他在一边阴着却看不惯你在那里阴着干活。我终于忍无可忍,铁铲一扔说:“老子不干了!”他气愤地说:“不干就滚。”我让他算工钱,他不干,想把我扫地出门一踢了之,不是房主劝架两人差点打起来。

  中午我回到他家,不仅不装行李,还躺在床上同他两口子理论,不给钱老子就不走。但是他还是不给钱,就这样拖了几天。中午晚上我也不管那么多了,你们吃饭我照样去添饭。不是我想吃你的,而是你不给我工钱,我吃不了饭回不了家,如果不让我吃饭,我也做好了砸锅砸灶的准备。

  就这样一拖就是好几天,可能包工头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天中午他要出门时,我把他拦了下来。“白师傅,我们把账算了吧!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账清了,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他于是就到我睡觉的屋里,同意付钱,但不同意照28一天的工价付。理由是说我没有履行做到秋天的诺言。当时我什么时候承诺过做到秋天我也搞忘了。两人就价格问题扯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我退了一步,照23一天算,他才付了钱。

  回程的火车启动了,心情无比舒畅,两个月的内蒙之行这是我人生中风景最美的旅途,永生难忘的岁月记忆。火车在大约在下午三点出发,这段光明的旅途正是来时被黑暗掩埋的风景,可以弥补一点遗憾。可以在火车上看到塞上江南的宁夏平原,遥望巍巍贺兰山……

  回到家乡,我怀疑自己到了另一个星球,满眼是绿油油的。因为在北国两个月,我两眼满是黄色的画卷,沙漠、秃山、枯草、民房、黄河水……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当过内蒙人口中的“受苦人”四川人口中的“农民工”了。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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