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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立敏:缚笤帚

作者:冬歌文苑   发表于:
浏览:52次    字数:2165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6篇,  月稿:0

  初冬是缚笤帚的时节。

  那时树叶落得差不多了,疲倦的阳光从枝桠间落到地面上,不再是一朵一朵花的模样,枝桠稀疏,阳光丰盈,世界突然多了阳光似的,哪儿都明朗都洒脱,雨浸润过的地面齐崭崭、平整整,没有了那一层浮土,香椿叶梗一根根跳跃下来,像针儿要给大地绣花,风也款款地从山那么来,捎来了初冬的口信,轻扫大地的样子仿佛在提醒乡亲们缚笤帚的时节到了。

  比玉米早到家的黍子秸早把黍子黄米放进了瓦罐,一捆捆黄亮亮的黍子秸被庄稼人打理好挂到了房梁上,只等缚笤帚的手艺人来缚成笤帚了。说来真是佩服先人的智慧,给家什起的名字都好听,就是流转下来的动词读了也让人心花怒放,就说这个“缚”字吧,比“绑”要生动,是从“手无缚鸡之力”中拿来的吧,但在此的意思却有了力量,若把笤帚比喻成一只鸡,缚笤帚的样子像是把奔跑的鸡抓住了。

  手艺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吆喝方式,卖豆腐的敲木绑子,沉闷声里有与豆腐相近的脾气;卖香油的敲铜镖,余音的回味里有香油的特质。缚笤帚的手艺人提着一个长铁链子来,用打竹板的节奏把铁链子一挥,一串悠长的铁声便传遍村落。“缚笤帚的来了”,也不知谁喊一声,女子就停下簸豆子的簸箕,男子就放下扒拉粮食的笊筢,解下房梁上的那捆黍子秸出了门,而缚笤帚的手艺人早在向阳的土墙边摆好了行头,按着乡亲们到来的早晚准备给乡亲们缚笤帚了。

  再没有比缚笤帚的行头更简单的了,一个稍高的马扎,一条束在腰间的皮带,一根挂在双脚上的丁字木,一把剪刀,一团经绳。坐下来,打理好一把把黍子秸,抓紧,横放下,挺胸伸直腿,那动作看上去真是耿直坚毅,嘴里含着经绳,等束紧实了就把经绳缠绕上去打了死结,原本柔软的黍子秸有了筋骨,变得紧挺牢固,经绳与经绳之间略微鼓出,像孩子吹羊茄子鼓起的腮帮子。一束束黍子秸搭好,把稠密的多余的黍子秸削下一部分来,保证笤帚把粗细匀实。等笤帚把上有九道经线的时候,笤帚把的尾部便削出一个尖儿来,一把笤帚的模样便呈现出来了,牢固的程度,用料的多少,每个角度都展示着手艺的精湛。接下来,裁去黍子穗过长的部分,齐墩墩的笤帚边儿像女子刚修过的短发,看上去很是精神。一把好的笤帚不仅本着节约用料的原则,还得做工实在,外观俊俏。乡亲们心里有杆秤,认准好手艺人,年年的笤帚都等着他来缚,家里的笤帚用多年也不差样,几把笤帚就像模样相近的一堆孩子,守护着家的干净利落。

  清扫的器具都带个“帚”字,洗碗刷锅的是炊帚,用高粱穗做的;平时简单扫院子的是扫帚,是竹子枝桠做的,扫过的地虽是干净,扫了落叶、土坷垃与石子儿,但地面上一道道的扫帚印儿明显。亲戚来,地面的干净程度自然就要求高了,得用笤帚扫,扫过的地面光溜溜的,是走过去都不留脚印的那种干净,因为笤帚枝又细又密呀。我刚结婚那一年,婆婆高兴,天天起早把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那没有铺砖的土地面留在记忆里的印象,竟然比江南青石板路还润泽。

  刚缚好的笤帚是舍不得扫地的,一般还挂在房梁上,过年扫房子时先扫了房子再扫地,特别俊的笤帚过喜事用,接新媳妇时要扫车,笤帚扫车是风俗,是扫除污秽迎接干干净净的好运的意思吧,讲究人还要用绑了九道经的笤帚。贫瘠的黍子秸没有葳蕤的枝,做出的笤帚自然小一些,扫炕用,手艺人为了弥补笤帚的简陋,就在笤帚的头顶结一个疙瘩,显得乖巧。乡村打孩子时有打散了笤帚疙瘩一说,猛一听很可怜孩子,慢慢一想就释然了,笤帚疙瘩打孩子是不疼的,唯有爱到深处才想起用笤帚疙瘩惩罚孩子的顽皮。小笤帚不飘逸,但有力量,一文中形容小瀑布如帚,我就想象一把把笤帚样的瀑布在山涧跳跃的模样。

  我的大姨父会缚笤帚,年年初冬都来我村缚几天,我家的笤帚都是大姨父缚的。大姨父来了就在老村东,我去看他,老远就看见他背对着阳光,脸朝北,面对那一片人家。我邀请他去我家吃饭,他说不用,乡亲们会送饭来。果然,到了吃饭的时间,就有婶婶大娘端着碗拿着馒头送给他吃,大姨父吃了人家的饭,自然不收人家的缚笤帚钱,那时缚个笤帚很便宜,几分钱或几毛钱,少给几分钱甚至约定改日再给都行的,大姨父更看重三里五乡的那份情谊。

  “大姨父为啥不来村西呢?”我年年问母亲这个问题。母亲说大姨父的手艺好,不用动地方都有笤帚缚,黍子秸站着长长的队哩。来年我还是问母亲“大姨父为啥不来村西哩?”母亲说村西的人家知道大姨父来了,会争相抱着黍子秸去村东站队,大姨父缚上三五天,估摸着家家户户都缚了笤帚了就走了,就不用来村西了。直到有一年母亲告诉我一个答案后,我再也不问母亲这个问题了,许是长大了,许是懂了人情世故。母亲说,大姨父的妹妹嫁到了村东,不幸难产去世了,留下一个男孩子,有了后娘,大姨父在村东缚几天笤帚,看几眼孩子,确保孩子能吃饱穿暖就放心了。

  安葬大姨父那天我去送了,最后出门的环节要用笤帚扫扫棺材,风俗里的意思是不让带走财富。棺材里放着五谷杂粮,我就想,大姨父带走了黍子,到了另一个世界自然是忙着种植的,种了黍子自然是要缚笤帚的,他有手艺,会被人看得起。送行的人群里,我看见大姨父年年借着缚笤帚看望的那个男孩子泪汪汪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大姨父年年在村东摆行头的秘密。大姨父卑微的生计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大心愿,不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减,就像他用心缚的每个笤帚一样,供乡亲们天天清扫庭院与炕头,可时时忆起,并岁岁怀念。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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