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热爱大自然的人是好人。”而我则要说:“热爱吃饭的人,是热爱生活的人。”
其实,我不只热爱吃饭,我更热爱喝粥。只是在赣州这城市我没发现哪里的粥好喝,我常常为此遗憾。白粥和皮蛋瘦肉粥或者虾粥当然也有,但是这在我看来根本不算粥,或者不能称之为合格的粥。
我们经常自豪地说,我们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其实粥也是的,可谓渊源流长。古人甚至有将粥喻作“滋养胃气妙品”。汉代许慎《说文解字》里有记载:“黄帝初教作糜。”《初学记》《艺文类聚》《北堂书钞》还有类似的记载:“黄帝始烹谷为粥。”可见在轩辕黄帝时,就已经教其子民“烹谷为粥”了。我们最熟悉的关于粥的大概要算出自《晋书·惠帝纪》“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这个故事了。晋惠帝虽然被嘲笑了1700多年,当时百姓也确实是没有肉粥可喝。但是在战乱、灾荒时期,黎民百姓对粥的感受却是很殷切的。不管天下再乱成“一锅粥”,只要手里捧着粥,心里就踏实。就算是在太平时期对于穷苦百姓,也是如此。范仲淹曾有《食粥心安》一文记叙自己读书时吃粥苦学的事。或许因此使他后来养成了一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仁爱之心。凡夫俗子如我生在红旗下,长大春风里,喝粥自然不是晋朝百姓的可怜遭遇,也没有范文正公的高尚情怀,只是单纯的吃货一个而已。
在喝粥这点上,我和母亲是相反的。记得有一次,我嚷嚷着跟母亲说:“妈,我们煲粥喝吧。”只见母亲阴沉着脸说:“现在一天三顿饭,你们一天天都感觉要饿死了一样,吃粥你们早饿死了。”在不喝粥这事上我甚至觉得母亲太过于固执了。不过一年里有两次粥,母亲是不会反对的,一次是夏天里的葫芦粥,一次是过年杀猪之后的猪骨粥。
小时候,每年的夏天里,我们家就会煮一次葫芦粥。而这也是唯一的一个蔬菜粥。身为万物皆可煲粥的广东人,我们家拿来煲粥的却只有葫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说葫芦很多,其实一点也不多。印象里母亲种的菜种类不少,但是好像每一个种类的菜都长势不好,产量不高,收获不多。那时就总感觉菜不够吃。而葫芦就更少了,一年里也就两三个,不会再多了。葫芦粥很简单,先把米加清水煲至粥水浓稠雪白不见米粒。然后把葫芦切成土豆丝般的细丝,放锅里炒至半熟,最后放到粥里再稍微煮一会儿。放些许盐调味,喝之前撒点小葱花。一锅热气腾腾鲜香四溢的葫芦粥就出炉了。趁热喝给人酣畅淋漓痛快爽气之感。只可惜就是每年只有一次。不过母亲似乎也不太喝,不过母亲对于未能种出更多的葫芦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然可能也不怪母亲。
据说,葫芦比较娇贵,既不能跟南瓜相邻而种,在开花结小瓜的时候又不能用手去指它们,否则它们就死给你看。每一年,母亲都把南瓜和葫芦隔得远远的。但是每一年的葫芦都很少,那时候我总是怀疑群众里面有坏人偷偷地指了它们。
只有一年例外。那年的一天,奶奶在门口的墙角下发现了一棵葫芦的秧苗。顺手就把它移栽到厨房院子外的一个土堆里。这颗未经人精心播种的秧苗,却在奶奶日复一日地呵护之下生长着。幼苗伸出了长长的蔓,蔓顺着秧架一天天向上攀,长出了一卷卷的弯曲的须子,紧抓着架上的树枝。一直攀到架子上端还往上爬,后来甚至爬满了整个厨房的瓦背(屋顶)。远远望去,葫芦的叶子和爬山虎的叶子一样,也是绿绿的一片。唯一的不同是爬山虎的叶尖一顺儿朝下,而葫芦的叶子却片片翘起。如果把爬山虎的叶子比作绿色的瀑布,那葫芦的绿叶则更像是春夏天里层层的梯田。忽然一天,葫芦开花了,那洁白的小花就像一个个小喇叭。葫芦的花是纯洁的白色,五片花瓣形成一个平面,中间是嫩黄的花蕊,好像一幅精美的版画。一个两个三个……葫芦结果了。小嫩果竞赛般地生长着,它们越长越大,由一个长圆形的小球,变成上小下大,连在一起的两个圆球,由毛茸茸嫩鲜碧绿,渐渐变成光滑滑白胖胖的葫芦娃。就是这一年结了几十上百个的葫芦。这棵葫芦好像是要把之前那么多年没长成在我家的葫芦都给我家补齐。我们炒着吃,煲着粥吃,拿去镇上卖,送给邻居们。后来又做了好几把葫芦瓢勺。总之这一年的葫芦是真吃得过瘾。当然这件事情也让奶奶挣足了好名声,邻居们见着就说:“兰英嫂的葫芦种得真好。”奶奶谦虚地说着“我也就是随手一栽”,但是眼睛早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另外一次喝粥,是大年三十煮了大锅肉之后,把汤盛出来。到了年初二把年猪里的骨头拆出来,然后炖成一大锅的猪骨粥。为什么是年初二?可能是因为经过大年三十,大年初一太过丰盛的饭菜。想要喝点粥来清一清肠胃,而又毕竟是在过年,不能太过寒酸。那这一锅猪骨粥正当其时。用浓郁却不油腻的肉汤煲米至软糯绵烂,然后加入腌制过的咸香的猪骨,只需要再调入丢丢盐和一把葱花,一锅粥水鲜美、肉质软烂、味道醇厚的猪骨粥就能让人欲罢不能。千粥万粥不如正月初二猪骨粥。那些年我们三姐弟一人拿着一个鸡公碗,碗里盛着满满的粥,坐在凳子上,或者站在门口,伸着脖子轻轻地吸喝一口,够正(广东话味道地道的意思),真是舒舒坦坦。一口,一口,又一口,一碗粥,三下五除二就被我们喝完了。但是碗里面的猪骨肉却丝毫没有动,不是我们不想吃,实在是因为太舍不得吃了。撒腿跑回厨房里,再让母亲装上一碗。这个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夹起碗里面的猪骨,放到嘴里,一点一点又一点地啃起肉来,入口滑爽,肉香浓密。慢慢悠悠地吃着肉、喝着粥。担心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太快而没能尝出味道。终究到了把骨头啃干净的时候,只是我们指定是不轻易丢掉的。又跑去厨房里再装满一碗粥,把啃光的骨头,埋在粥里让其尽可能多的沾上粥汁。接着又拿起来轻轻的吮着,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骨头感觉都要被我们吸成渣了才依依不舍地给小狗。那时候估计小狗也不想和我们做朋友吧!
葫芦粥和猪骨粥,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热腾了我的童年,涌动着我这颗爱喝粥的心。母亲是不喜欢喝粥的,但是父亲其实是喜欢喝粥的,比如玉米粥,记得有一年过年,姑姑从东莞回来,父亲煲了一大锅的玉米粥。我们喝着粥,听着父亲和姑姑他们说:“这玉米粥真好喝,好多年没喝过了。”母亲站在厨房的门边毫无波澜的样子让我疑惑在心。
有一年,年初二我到一个伯母家玩,她家里刚好煲了猪骨粥。给我装了一碗,伯母叹息着说:“这么好的粥你妈妈竟然不喜欢喝!”看来是以前饿怕了。伯母接着说:“你母亲出生时正是60年代(20世纪60年代),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那时经济困难,吃饱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天天喝粥也都不是白米粥,常常是一把米然后加入一大锅红薯就是一天的饭食。又或者直接就是一锅玉米糊,毫无半点荤腥。也就是现在我们改革开放社会条件好了,大家才能天天吃饭炒菜喝上这猪骨粥。真是时代在进步呀!”听了伯母的话,原来母亲不喝粥是有饥荒时代的阴影呀。之前我对母亲不爱喝粥的不解此时都化作了一阵的心酸和后悔。
母亲不爱喝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爱喝粥的我却依然如故。后来在广州,在东莞,我却更爱喝粥了。如果说起广东的美食,我第一个就推荐粥。说起煲粥,广东可能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虽说全国各地都有煮粥喝粥的习惯,但我们广东却将煮粥做到了极致,玩出了花样,无论是食材、火候、种类还是做法。
粥有百千样,我最喜欢吃的有三种。一是生滚粥,一是潮汕砂锅粥,一是状元及第粥。
生滚粥,“生滚”一词是粤语,“生”字好理解,“滚”指的是一种烹调方法,简单来说就是把生的东西放在沸腾的流质里头煮熟,刚熟就收火,时间极短。以前在东莞上班时早餐来上一碗,真是一天都精神焕发、神清气爽。只是当年大都身无分文,只能偶尔一尝。当然生滚粥只是一种统称,根据用料不同,有牛肉粥、瘦肉片粥、鱼片粥、滑鸡粥、田鸡粥等。但是每一种喝起来都鲜嫩爽口、细腻柔滑。
潮汕砂锅粥,这是专门用砂锅煮出来的咸香粥,风格独树一帜。这个一般当作夜宵来吃。记忆中最深的一次喝砂锅粥是在东莞大朗,晚上12点多,跟着三哥他们开车出去,我是觉得有点太晚了都凌晨了,谁知道去到那里一看,粥店门口的大空坪上摆满了桌子,坐满了人。全是等待着喝砂锅粥的。这砂锅粥是把白粥放在砂锅中慢慢熬着,熬的过程中,只能用小火,而且要有人拿着勺子站在一边,一边看着火,一边慢慢搅。随着时间推移,简单的粥变得软糯鲜甜,米粒里吸收了虾蟹贝壳等的海味。原本一碗简单的粥变得丰富生动起来。用勺子轻轻地从砂锅中舀到小碗里,还能看到粥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吃的时候,再配上一碟黄豆酱或者花生酱,还有香菜葱花,真是绝了。
如果说潮汕砂锅粥具有明显的地方特色,那状元及第粥就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相传明代广东状元伦文叙(1466-1513),家境贫寒,以种地卖菜为生,菜摊的附近有一间粥铺,粥铺老板比较惜才。每天都会买伦文叙的菜,并将粥铺剩余的猪杂、猪肉等食材放入粥中,免费送给他喝。后来伦文叙高中状元,再次来到粥铺感谢老板多年的照顾,并亲手为这种粥取名为“状元及第粥”,从此粥铺名声大噪,这粥也就流传至今。我曾多次在东莞常平火车站边上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喝过。真如苏东坡在食粥后写下的“深心颠倒不自知,更知人间有真味”(形容粥味美,使人身心颠倒)。
现在新时代,全面小康,生活富足,而粥也样式繁多,味道丰富。我时常在想,在这个快餐化时代,若是遇到一碗文火慢熬的粥,就“坐定定,正正经经食粥”吧!一碗粥,简单而纯粹,寓意着生活的美好与恬淡,一碗粥能让人“返璞归真”,一碗粥能让人治愈身心。或许生活就是一碗粥的烟火,相伴岁月流年,蹉跎、苦寒、温暖。这一碗粥中熬煮着我们生活的如意和幸福。
2024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