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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晓琴:时光煮狼

作者:储晓琴   发表于:
浏览:5次    字数:3116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1篇,  月稿:0

  大门口和屋后的积雪都好深,深得快要把我的小腿肚子淹没了。三姑说,雪这么大,哭儿狼要下山了。你晚上不能哭,你一哭,哭儿狼听见了,半夜就用爪子拉开门栓来把你叼走。我问,狼长什么样?三姑说,比家里的黄狗大多了,它专门吃半夜里乱哭的小孩。三姑一说,我就好怕,打算晚上睡觉时一直睁着眼睛,我怕我睡着了,哭儿狼半夜就进家里来把我叼走。

  可是一转眼我就忘掉了哭儿狼。雪下了好几天,还在下。天井里的雪花打着旋,跳着舞,纷纷扬扬地落在我和霞姐的头上,身上,手上。我们不冷,我们在天井里跳来跳去,从这块条石跳上那块条石,边跳边大声唱着才学到的新歌:“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的这颗小树”。小姑姑听见了,笑咪咪地从小客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小小的搪瓷杯。搪瓷杯白白的,小小的,带盖子,盖子下是满满一杯热腾腾的绿茶。小姑姑不爱喝茶,小姑姑捧着搪瓷杯假装喝茶,其实是用来暖手的。小姑姑笑咪咪地看着我和霞姐蹦,听着我和霞姐唱,因为这首歌是她教的。

  雪越来越大,地上又新增了厚厚的一层。我和霞姐抓起雪,揉成几个大雪球,朝北边的房门使劲砸,正好砸到门里靠墙放着的大铁盆。“当,当,当”,“砰、砰、砰”,声音真好听。“是哪个啊?搞么事啊?你这两个伢儿一点不懂事,不要再搞了!”北门里传出几声大吼,是朱大钱的声音。我和霞姐大笑起来,我们知道他正在灶门口烤火不肯起身。我们又抓起大把大把的雪,团了好几个雪球砸在他放的铁盆上,我们就是爱听那“砰、砰”的声音,我们不怕朱大钱。

  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家有两个天井,大大小小的房子有十多间,绕着天井走一圈,东西南都是我家的房子,但为什么北面的房子不是我家的呢?北边的两家,一家是朱大钱,他一个人住两间房,后门向我家的天井敞敞开,从来都不关。另一家是刘姨,刘姨一家有四间房,她家的堂屋后墙就是我家大门进门、靠北的那面墙,但刘姨家和我家没有直接相通的门。

  我和霞姐去问奶奶。奶奶说,我们家本来就是坐西朝东方方正正的房子。他们两家住的原本就是我们家的房子。他们本来没房子,土改时由政府把我们家北边的房屋分给了他们两家。直到现在也属于他们两家。哦,原来是这样,但什么是土改,我不明白,奶奶也没说。

  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刘姨顶着满头的雪走了进来。她是来找我妈借剪刀的。刘姨掸掸头和肩膀上的雪,又跺跺脚上的雪,说,你家的天井四处通风,比我家冷多了。奶奶说,下雪没事,多坐会儿吧。刘姨说,是啊,雪下这么大,只好在家烤烤火纳纳鞋底了。二婶给刘姨端来一碗热茶。刘姨说,我家老王今天早上去街上买东西,走到半路,忽然遇到一个东西,也不晓得是狼是狗。你说是狗吧,大雪天的哪家狗还朝外跑?你说是狼吧,它也不叫,也没咬老王,就是直直地站在路中间,和老王抵眼睛棍(方言,对视的意思)抵了好久。老王正在怕,那个东西就忽然跳到路边的坎子(方言,斜坡的意思),给老王让路了。但它的爪子还扒在坎子上,眼睛还盯着老王。老王边退着边走,下雪天哪,汗把衣裳都湿透了。

  奶奶说,你家小王看清楚那个东西的耳朵没有?狼的耳朵是竖着的,狗的耳朵是垂下来的。还有,你家小王看到那个东西的尾巴没有?那个东西的尾巴又短又粗,是垂下来的,紧紧地夹在屁股后面,狗的尾巴是往上翘起来的。

  刘姨说,不晓得他可看清了,我回家问问。母亲说,那我们以后雪天出门真要小心了。大路上都有这种东西跑,雪化了也要过段时间才能上山砍柴烧炭。我在旁边坐着,无缘无故地,小腿肚子抖起来了。狼好可怕!大人都怕,我也好怕,真怕啊!

  黄昏了,上灯了。灯光黄黄的,炭火红红的,家里暖暖的。吃过萝卜烧肉和腌菜饭,母亲就走进房里,拿出鞋底和麻线,带上顶针,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灯光把母亲的影子映在墙上,高高的,宽宽的。麻线穿过鞋底,嗖,嗖嗖,嗖嗖嗖。我脱衣上床,听着这样的嗖嗖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夜好睡,一觉睡到大天亮,连狼影子都没梦到一个。

  后来,我长到七岁时,家里就分家了。分出来的,只有父亲、母亲、我和妹妹。我们住厨房以南的三间大屋,爷爷奶奶带着二叔二婶和三姑小姑小叔叔一起住东屋和西屋,厨房旁边的小天井两户共用,连着正堂屋的大天井却全归了奶奶家。家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小姑姑不肯教我唱歌,我也很少再去大天井玩雪了。

  又一个大雪封门天寒地冻的冬天,父亲照例离家去合肥教育学院参加学习。父亲每年寒暑假都要去合肥进修,用他的话来说,是参加“函授”。这个“函授”其实是面授才对,因为要去教室实地上课。父亲一走,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家里就更冷清了。有天晚上,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屋后猪圈里的猪拼了命地不间断地乱叫。睁眼一看,母亲披着棉袄,正在找火柴点煤油灯。母亲焦急地说,是狼来了,雪太大,狼没吃的就下山了,狼在拖我家猪,猪在喊救命。我们要把狼赶走!灯亮了,母亲把灯拿到窗口,一边用力拍窗前的木桌,“嘭嘭嘭,嘭嘭嘭”,一边大声地喊“硕呵硕呵,硕呵硕呵,硕呵硕呵”。妹妹也醒了。我和妹妹一起披衣下床,和母亲一起拍桌子一起大喊“硕呵硕呵”,可是猪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母亲说,外面冷,你们又太小了。要是你爸在家就好了,他在家我就和他一起出门拿棍子打狼。妹妹开心地拍着手说,猪要是还在猪圈就好了,明天我们就有猪肉吃了。

  天亮了,雪止了,天晴了。母亲出门到猪圈一看,哪里还有猪了呢?猪圈里的血迹滴滴答答一直滴到屋后的竹林里,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家的猪真的被下山的狼拖走了,猪肠子都没留下一节。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养大的猪,眼看要过年家家都要杀猪了,我家的猪却被豺狼拖走了。母亲很伤心。我看到她的眼睛红了,可是我和妹妹不懂得要伤心,我们拿着红的蓝的绿的粉笔,在雪地上嘻嘻哈哈地画画。画一个扎粉纱巾的小女伢儿,画一只大红冠子的公鸡,画一条小黄狗,再画一座连绵不断的大青山。狼拖走了我家的一头猪,太可恨了!再画一头凶狠的狼吧!根据奶奶对刘姨说的话和我们自己的想象,我们最终画出了一只很丑的狗。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老家,又在城里工作和生活,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老家的任何一种狼了。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见过真正的狼,只在网页上见过别人拍的、或动或静的狼。

  带给我童年快乐和恐惧的狼,到底长什么样呢?女儿三岁以后,我经常带她去各地动物园游玩。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总想在园里看到那种被关起来的可怕的东西——狼。

  广州长隆动物园里,白虎会跳水,狮子一家在电网之内懒洋洋地注视着游览车,东北虎总想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从背后偷袭游人,成群的鸵鸟和长颈鹿在路上悠悠闲步,还有几百只火烈鸟在“非洲发现”的展示现场翩然起舞。但我最期待的还是狼。进园后看到有一块区域立着“黄狼”的牌子,兴冲冲地带着女儿守候了好久,可是我们没有等到黄狼现身。是黄狼警惕性太高还是黄狼早已厌倦了人类好奇的目光呢?

  南京的红山动物园,狼园里有一片很大的斜坡,坡下有几个洞。游人穿梭如织,尖利的狼嚎声此起彼伏,但,都是游人嘴里发出的,没有狼。狼是躲在洞里不敢出来了吗?是被如织的人流吓到了吗?小时候狼吓我,现在我和小小的女儿混在游客中吓狼,想想真开心。再想想,又觉得人类很残忍。

  女儿看了《西顿动物故事集》,又看了沈石溪的动物小说《狼王梦》,很喜欢狼。她觉得狼机敏勇敢,奔跑如飞,捕猎时还懂得分工合作。画画也喜欢画狼,画得还特别像。她小时候,我带她去了好几趟合肥动物园都没见到狼。五年级的时候,她和同学游完动物园回来,兴高采烈地说,合肥动物园里新来了四条狼,关在一座桥的下面。那四条狼有点瘦,毛灰灰的,一点也不凶,她们一点也不怕。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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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王江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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