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老爷子苏梦缘到底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年关。头三年自己看好的坟茔地,腊月二十六自己就“住”进来了。
大儿子刚刚培好最后一锹土,大孙子苏小小拽过一个口袋,解开绑嘴儿,从里面掏出一只公鸡。
那是一只“领魂儿鸡”。苏小小解开鸡绑腿,刚刚松开去引领爷爷魂灵的一瞬间。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了:那公鸡,竟然挺胸抬头,俨然一位绅士,接连在坟地上打起了三声响亮的啼鸣。接着,便神奇般地在人们的眼前飞走了……
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惊讶不已,本飞得不高不远的鸡,咋就意外地能腾空而起了呢?
不过,上了岁数的人,早听上辈子人说,这鸡鸣地,可是“风水宝地”,苏家的好日子可就在后头喽!
等送葬的人们把坟地的一切事宜处理完毕,人们的身后,又是几声更加响亮的鸡鸣。大家回头伸颈,那公鸡正站在西山顶上,迎着东方的旭日,引颈啼鸣。而后,就消失在太阳里……
人们隐约发现,原来“平头儿”式的西山顶,兀自成了“公鸡头”的模样。山顶上那棵许多年来谁也叫不出名字的 “神树”,宛如公鸡头上硕大的冠子。
人群里,不知是谁,随口尖叫了一声:“好大的鸡冠子啊!”
先前以人们居住方位而俗称的西山,从那一天起,就有人异想天开地叫它鸡冠山了。
有了那“风水宝地”的说法之后,鸡冠山又谐音成了“鸡官山”。后来,人们干脆就省略了前头的一个“鸡”字儿,直呼其“官山”了。
从此,每到凌晨,人们就会听到西面的官山上,有雄鸡报晓声传来。那声音高亢嘹亮,余音久远。很快,四周的村子里,立即就会群鸡鸣起……
的确,多少年了,老爷子生前就巴望着儿孙们能有个“名声”,有个“出头”之日。这回,他能放心地闭上眼了。
他闭上了眼,按着他的遗愿,把他送进这“风水宝地”。也算是了了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了。
“三穷三富过到老”。其实,苏老爷子的祖上是有过在朝廷做“四品”官衔的先人了。到了他的上几辈儿,由于受到朝廷内部事件的牵连,家境却每况愈下而困顿败落下来了。让老爷子不顺心的是:他在大儿子身上下的“赌注”也泡了汤——由于家境不好,大儿子不但没念几天的书,秉性还随了他妈,老实得过分,有些窝窝囊囊,一扁担都压不出个屁来。
老儿子是他老来得子,比他大孙子苏小小也大不了几岁。从小就那么机灵精明,是老爷子的掌中宝,实在是稀罕得不得了。
不巧的是,14岁那年,老儿子却在庙上惹了祸,就落荒而逃了。从此,家里多少年都不知他的下落。直到苏老爷子闭上了眼,他那宝贝的老儿子也仍是影信儿皆无。老爷子最后的指望,也鸡飞蛋打了。
他恨家不起,心劲儿总也不松“套”,梦里都在复兴他苏氏望族的愿望。圆上好梦,也好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
最后一年,实在是干不了什么重活了。他就常常一个人悄悄地溜达进山。回来的时候手里老是拎几株黄芪根,或是山胡椒什么的。家里和寨子里的人都以为老爷子进山溜达采药呢。可他自己知道自己,他在这世上,已为期不远了。
后来他就和家里人说了实话:是在看风水,看地界儿。最后他郑重的告诉家人,等他走了之后,就葬在西大山下,朝东南方的阳坡之上。那前有柳,后有杨,“柳顺条杨”嘛!
远望大前方,是一条从北蒙流经此地的柳滨河;背靠西大山,有山有水。老爷子心里琢磨着,这地界儿确实不错,有“风水”,晚下辈儿准能是“见亮”了。
后话老爷子并没有对家里人说,万一要是……老爷子一辈子不说空话。“出息”之类的话,只是家里人听外面人们的议论。
带着对眼前大孙子的祈望,他还算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走后,家里人尊从他的遗嘱,把他葬在了他看好的“风水宝地”里。
至于晚下辈儿能不能有“出息”, 谁也拿不准,苏家人谁也不在意。反正是照老爷子说的,该想的都想到了,该做的也都做到了。
二、
那年年三十儿的晚上,那个黑呀,对面不见人。冷得也出奇呀,吐口吐沫立马成了钉儿。一点儿都不來悬——尿泡尿简直就要冻成棍儿……
尽管是大年三十儿,家家也都张灯结彩热气腾腾香滋辣味鸡鱼满桌猪肉粉条子满锅满盆子。可哪家大人也都不愿出门儿。一出屋,手脚冻得都像猫咬似的。
“小孩儿不冷,酱缸不冻。”只有孩子们,这可下子盼个年,穿新衣穿新鞋戴新帽还不算,嘴里手里准得有些营生不是。他们哪闲得住啊,嘴里叽里咕噜地嚼得嘎嘣嘎嘣直响,手里提着纸糊的红红绿绿的灯笼,风风火火地热闹在街上胡同子里。腾出的手还时不时从裤兜儿里掏出几个小鞭儿,相互甩到对方的前面或是身后,噼噼啪啪地响着,也算是给这年,增添了一些年味儿与喜兴。
接年饭吃完,年夜饺子也包完吃完了。家家户户接“神”的二百响的大挂鞭二踢脚麻雷子十响一咕咚也都放完了。
到了过半夜,大部分人家也都吹灭了灯盏烛火睡下了。街上胡同子里也就没了人影儿,孩子们也都各回各家了。整个夜空像蒙了厚厚的一层黑布,黑黢黢地一片。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几个蒙面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了一大户人家……
消息像是长了腿儿,大年初一的一大早,信儿就风风火火地传过来了。听说距山寨西北20多里的钱家寨里的钱家腰院被“胡子”给端了,杀了人,还抢了不少的钱财。
要说“二里地没个准信儿”。其实,哪像人们传的那样玄乎。
那夜里的“胡子”并不是大队的人马,既没杀人,也不是冲着钱家的钱财来的。要是那样,钱家的前院、后院的财产也是丰腴的,而那几个人偏偏看中了腰院。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来人并未动钱家的一丝财物,却掳走了在钱家腰院里寄养的一个小男孩——百顺儿。要说这事儿是不是“胡子”干的,还真的很难说
。
年前,腰院的钱老爷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长工短工,发完各自该拿到的工钱,该给的谷物豆类荞麦统统都拿回家过年去了。老驴老马还有个年节呢,况且做工的人啊!遇到该歇息的日子或是谁有个大事小情为难遭窄,钱老爷都能想得到,照顾周济得到,这是钱老爷多年的惯例。
大院里,就留宝平一个人。
要说那夜,百顺那孩子被人掳走的事儿。还得问问照看百顺儿的宝平。他常年在钱家做工,那是钱家老爷相信他,特意让他照看的,也许他最清楚。
听宝平讲,那夜里,大院里放了不少的鞭炮。等鞭炮放完,老爷不放心,害怕会有燃着没灭的炮仗皮子引起火灾,就吩咐宝平各处着着眼,收拾收拾。宝平领着百顺儿四下里瞧瞧,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还把拾掇起来的炮仗皮子的四周洒些水,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才告诉老爷一声,就带着百顺儿回屋了。
宝平又往灶里添了些柴禾,挡上灶门,收拾利索,就上了炕。别看宝平爱抽烟,他答对完百顺儿钻进小被窝睡下。自己才顾得装上满满一锅子的老蛤蟆癞烟,点燃后,就下巴颌顶在长长高高的四棱儿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百顺儿闻到呛嗓子烟味儿咳嗽了几声,宝平过去又拍拍他,给他掖掖被角。不多时,就听见孩子呼呼地睡着了。
一袋烟抽完了,宝平在炕沿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翻身就躺下了,听百顺儿的鼾睡声,他也有点儿“糊涂”了。渐渐地就要进入了睡意。
可就在那一瞬间,恍惚听见房门“吱扭”一声。宝平稍嵌了嵌身,在迷蒙中就觉得似乎有人闪进屋内,直奔炕梢,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等他反应过来,炕梢早没了动静。他连忙划火点亮了麻油灯,睁大了眼睛揉了揉,看着踅摸着老半天,也不见孩子百顺儿的人影儿。咋看,炕上也就只剩他一人了。就连戴在百顺颈下的长命锁,他记得给孩子脱衣服时,百顺儿喜欢得不让宝平摘下,也连同孩子一起不见了影踪……
他有些害怕起来,刚想叫喊,就见黑乎乎的墙角里,好像有人还在窥视着他,这把他吓得简直哆嗦成一个蛋儿了。等他稍稍稳过神儿来,壮着胆子下了地,点亮了马灯,提着,四下里再仔细地寻看,大空的屋子里,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了。他刚想去上屋禀报给老爷,可这深更半夜里,怕惊动老爷引起满院子的惶恐。一项胆儿小怕事的他,只得自己憋了巴屈地先扛着吧。
想着想着,他有些泪水纵横了。百顺这乖孩子毕竟和他有一段儿时间了。宝平一整天不是领着,就是抱着,要不就让百顺骑在自己的脖颈上扛着……隔月期程,宝平还带着百顺到街上的杂货店里买些零嘴儿小玩儿物啥的。
百顺和他混熟了,呆亲了。
这下子百顺要是真丢了,能受得了吗?他悔自己当初反应太慢,胆子从那次过黄河以后,就越来越小。要不立马上前,也能弄个究竟啊。这回百顺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这可咋向老爷咋交代啊?
钱老爷知道宝平过去的心事,害怕勾起他心酸的过往,也就没有责备他。钱老爷明知宝平能抵挡得住吗?就是自己在场,人家来抢,又奈何得了啊?所以也只能向宝平问问当时的情况而已。
这件事,使得钱家前、后、腰三院里上上下下及周边的大户们也都在人心惶惶。尤其是钱老爷的夫人,吓得天一黑就不让老爷离开自己半步。幸亏钱老爷的闺女钱静怡,早就去了城里的奶奶那念书去了。要不然,那年月,钱家就更是多了一份提心吊胆的忧虑。可不管家人怎样惊慌,钱老爷却意外地镇定。他心里猜测,这事儿,准与一个女人有关。
钱老爷镇定归镇定,还是十分担心百顺的命运,宝平的感受,所以他有些日渐消瘦。
宝平近来反应也明显迟钝,常常手里攥着干活的家什,就在原地儿那傻傻地发呆。
要不是老爷或是其他的长工发现提醒,不知他要发呆到何年何月呢?
钱老爷见状,不时地摇着头,叹息着:“唉!要说这人那,不是命,也算是命。一个好端端的人,哪架得住糟心的事儿折腾啊!想起来这事儿也有些怨我,心肠太软。当初要是不收留那孩子,哪能出这码子事儿?宝平也是不是不会想起往事?”
钱老爷自责了一通,更感到不轻松了。他打发宝平回屋子里先歇歇,他自己也回房了。躺在床上,就又琢磨起百顺来。
三、
说起那孩子百顺儿,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
一天,天快擦黑了,宝平刚关好大门,就听有人在“噹噹噹”地敲大院儿的门。宝平怯怯地打开了角门,见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楼下,说要见老爷。宝平见是娘俩,也没什么大碍,就把她们领了进来,去见老爷。那女人见到老爷,把孩子领到老爷面前。说这孩子是她几年前捡来的,拉扯了几年,眼下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恳请老爷收留,给口饱饭吃就行。等过几年,她再来接这孩子,到时一定会重重地答谢。说着说着,那女人眼泪就围在眼圈儿了。
钱家老爷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女人,从女人的谈吐上看,非同寻常。但看她真切相求,钱家老爷便有了恻隐之心,也没容多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并让娘俩都留下,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两个人的吃喝。
钱夫人不知啥时站在了钱老爷的身后,拽了拽钱老爷的后衣襟儿。那女人却说,留下小孩就行。至于她,就不给老爷添麻烦了。钱夫人见刚才钱老爷对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反应,也就顺水附和着老爷:“唉!都是女人家,怪不容易的,都留下来算了。”
那女人试探着:“您是钱夫人吧?多谢您的好意。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哎!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爷成天的忙,小女静怡又不在家,我正愁着没人唠家常呢。老爷不在家时,正好咱们姐俩还是个伴儿。”
“不了,钱夫人,多谢您。我还有其它的事要办,不然,也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托付给您啊!”
大人们的谈话,把小孩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双小手紧紧拽着妈妈的一只大手。母子连心啊!只见那女人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着眼睛。
钱老爷与夫人把那女人和孩子礼让到上屋的侧间儿,宝平也紧随其后。也许是娘俩旅途劳累了,到了屋里,孩子就有些疲惫地困了。钱夫人让宝平找来铺盖,就示意那女人让孩子躺下,孩子还是紧紧地拽着妈妈不撒手。只见那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亲地吻了孩子一下。亲出的响动,让身边的钱夫人与宝平很是羡慕。接着,她又在孩子的耳边不知悄悄地说了些什么。那孩子竟然很听话地乖乖躺下了。
女人向钱老爷他们递了一个眼色,也顺势躺在孩子的身边,搂着孩子佯装睡下。身旁的人当然明白女人的做法。
不一会儿,孩子就睡着了。女人轻轻地起来了,看到钱夫人担心孩子醒来后,会找她。女人很有把握地向钱夫人他们说道:“孩子不会有大事的。醒来后,顶多是哭闹一阵子,过去就好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女人说完这最后一句,感觉自己是有些说走了嘴,就又弥补了一句:“啊,这捡来的孩子,要比别的孩子皮实些。”
说完,那女人千恩万谢地向钱老爷与夫人告了别。女人把孩子留下的同时,又顺手从随身带来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留下。等钱老爷问孩子姓氏名谁时,她只回敬了一句“随便”,就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里……
是她没听清老爷的问话,还是她有意回避?这叫钱家老爷觉得很纳闷。
宝平接过那沉甸甸的小袋子,这他知道,里面是满满的“硬头货”。老爷这才如梦惊醒,马上叫宝平追了出去。可那女人早不见了。宝平回来后,把小袋子交予了老爷。
钱老爷接过来,颠了颠,摇了摇头,站在原地思忖了半天。然后,吩咐宝平就在孩子的身旁看护着。自己和夫人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下半夜,宝平迷迷糊糊地被那孩子哭着闹着地吵醒。无论宝平怎样哄着,孩子还是一个劲儿哭着找妈妈。
钱老爷与夫人被吵醒后,也来到了孩子的跟前哄着,孩子照样哭声不止。这时,宝平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跑回自己睡觉的屋里,从铺盖卷儿的一侧拿出一个物件儿来,麻溜地又跑回到孩子的房间。
宝平把那物件儿在那孩子的眼前晃了晃,那孩子立即就不哭了。他伸出小手去要那物件儿,宝平把那物件就给了那孩子。他接过物件儿后,很乖地给了宝平一个亲切的小吻。这让宝平很是惊讶,更是感动,感动得他差点儿掉下泪来。
孩子不哭不闹了,宝平恭请老爷与夫人回房,自己会照看好孩子的。老爷与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儿,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切,钱老爷与夫人看在眼里。他们知道宝平拿出那银质长命锁的故事。因为宝平不止一次地向他们哭诉过。
宝平原来是山东人。那年,他带着老婆孩子与大批量的难民出来逃荒。长长的逃荒队伍,从老家的街头,哩哩啦啦地一直扯到黄河边上。等宝平抱着孩子带着老婆泅渡到黄河的河心时,大水“哗哗哗”地就发下来了。宝平一家与难民们被冲得一塌糊涂,全都没了影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宝平醒来了。他揉了又揉眼里的沙子才看清,原来自己是被刮在岸边的一棵大树桩子上了。再看看四周,空无一人。
他发疯似的喊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没有任何反应。空旷的河岸,死一般沉静。他绝望了,又昏了过去。
又一天的太阳,把他照射醒来。他打着趔趄一步三晃地走到河边,双手掬起一捧又一捧浑浊带着苦涩的黄河水,喝饱了肚子,稍有了些精神,就在黄河的岸边开始找寻着老婆孩子……
太阳东升西落,他哭着喊着,对着黄河呼唤着,回应他的只是俩字:无语。
又一个早晨,他有了新的发现,被阳光晃得崭亮的东西是个啥?他急忙跑过去,那不正是祖传下来的,戴在孩子脖颈上的长命锁吗?他扑上去,双手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带着那长命锁又在岸边傻傻地等了几天几夜,仍不见自己的老婆孩子,倒是把常在黄河边上捞鱼财的赖黑五,带着几个趁火打劫的家伙等来了。他们看到宝平怀里抱着的银色长命锁,非逼着宝平交给他们不可。
那是儿子留给宝平唯一的念想啊,宝平把它看成是自己的儿子,比自己的命还珍贵啊!哪能交给那帮畜生?
宝平手里紧紧地攥住那把长命锁,趁着他们稍不留神儿,就开始了有生以来的长跑,拼着命地向大北方向猛跑着……
从此,他落下了个胆儿小怕事的毛病。
后来,他带着那把长命锁,只身逃到了大东北。靠讨饭来到了钱家的门下,钱老爷好心地收留了他。
看到这孩子与宝平这么有缘,老爷就把这孩子交给了他信得过的宝平来照看。老爷与夫人也挺喜欢这孩子的乖巧样儿,想着要不是女儿静怡在她奶奶家里,正好与这孩子在一块玩耍。
那百顺儿,是后来老爷图个吉利,“一顺百顺”。就给那“随便”改的名字。
那年百顺儿才两岁。眼下,谁曾想,半路上出了这档子事儿。这“百顺”也不顺了。这让钱家老爷感到又为难又不安:受人之托,到时作何交代?但钱老爷也不是想不开的人。事已自此,又有什么辙?不是宝平的错,他能把宝平怎样啊?往宽了想,要是天王老子摊上了也都没辙不是?所以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自从那女人托付以后,也有些时日了。可从那以后,钱老爷就再也没见过那女人来接看过孩子。钱老爷心里还心思着,这女人,心也够横的了。
钱家老爷家业殷实,靠的是祖上在大城里开纱厂积攒下来的财富,在乡下置办了田宅。由于钱老爷的治家有道,尚善本分务实,把家业逐年壮大。后来,钱老爷就把自己的两个叔伯兄弟拉过乡下来,这才有了钱家的前院、腰院与后院。
四、
不出几个月,小日本看上了中国这块风水宝地,就开始侵略进了东北。
小日本一来,那世道就更乱了套了。不过,很少听说有哪个大院再被抢的动静。倒是听说东北长白山一带,有一大队的“胡子”出了名,专能收拾小日本,让那些“八嘎牙路”的,一时也不得安宁。
据说那“胡子”队里有个女的,十分厉害。
这事儿,不久就传到钱家老爷的耳朵里,他皱了皱眉,摇了摇头。琢磨着:这么老远,奇怪了,能是她吗?
钱老爷深知情况一天比一天地糟糕。离这远些的城里的本家的老太太也多次捎话来催促:东北快要沦陷了,快回到家里来躲躲吧。钱老爷深知时局的吃紧,这才给大院里做工的男男女女都发放了足够的银两,吩咐他们先回去避一避,等形势好转再请他们回来。自己也打算收拾收拾带着家眷,回到城里。唯独让宝平留下。一是,宝平没有家,来钱老爷家也多年了,他往哪回呀?二是,他是老爷信得过的人,虽说百顺的事,让他痛苦过一段儿时间,反应也确不如从前了,但给老爷照看着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切都准备就绪,正待择日启程。
这一天,宝平跟着老爷正在查看院落,给不太牢靠的门窗库房加栓上锁。他俩正忙活着呢,忽听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等宝平十分忐忑地走向大门,那队人马已到了眼前。宝平像害了病似的,心又揪到了一块儿,又一次被吓得哆哆嗦嗦,直往老爷身后躲。倒是老爷见多识广,不慌不忙地上前搭话:“各位好汉,不知是哪路英雄?来到弊舍,还望……”
还未等钱老爷说下去,只见那个领头的翻身下了高头大马,走近钱老爷,双手一抱拳:“钱老爷一向可好?您看我是谁?”
钱老爷右手抬一抬眼镜,还未及抬眼细瞧,嘴里早就“托贵人之福,可好可好。”地接上了话儿。等他抬起眼,看了看眼前这位,可是又眼熟,又陌生。眼熟的是眼前的人似曾相识;眼生的是,是那人的装束:手拿马鞭,腰间别两把短枪,宽宽的皮带,紧束一身黄呢子校装,一双亮亮的高筒皮靴,高过膝盖……”就这身打扮,钱老爷哪里认得。所以,他只能摇头。不过,钱老爷听出了那人倒有些细声细语的。
“哈哈哈”一阵大笑之后,那人缓缓地摘下了帽子,披肩长发一古脑地垂了下来:“钱老爷,还记不记得‘随便’?”钱老爷进一步证实了女人的声音,看出的是女人的容颜,先是一愣,继而才恍然大悟……
不过,提起了“随便”,这让钱老爷的嗓子眼儿顿时发紧紧了,心里没了底儿,赶忙陪着不是似的:“啊!记得,记得,当初送‘随便’的,就是您,夫人?”
一提起“随便”,宝平像是被雷电猛击了一下,全身似乎抱成了团儿。接着便不由自主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钱老爷知道宝平的毛病,也就没太往心里去,倒是让来人觉得惊讶。
“是啊!钱老爷,今天我来到贵府,一是特意看望钱老爷,感谢您对“随便”的关照;二是转告老爷,也许不久,这里就会有小鬼子来捣乱了,还请钱老爷提防着些;这三,也是今天来此最紧要的一件事,还得拜托钱老爷您……”还没等那女人继续往下说,钱老爷忙接上了:
“还谢什么啊,夫人,实在是对不住啊!不瞒您说,惭愧得很,没有照顾好‘随便’,他……”钱老爷怕眼前这位夫人知道‘随便’的事受不了,说到这儿,又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随便怎么了?钱老爷?”那女人见钱老爷的话说了半截儿,就忙追问起来。
这时,钱夫人与一个身边的人来到跟前,那女人岔开了对“随便”的询问,赶忙上前问候:“钱夫人好!”
钱夫人看着眼前这有些面熟的女人,一脸的惊愕。再看看她的装束打扮,又转而迷惑起来。
钱老爷赶紧打着“掩护”,对夫人说:“这就是‘随便’他娘,你认不得了?。”
本打算给夫人打个圆场,哪曾想,让钱老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钱夫人听到眼前这位就是“随便”他娘之后,脸立即“刷”地一下惨白,继而,就有些晕了。
钱老爷忙吩咐身边的人,把夫人扶到上屋去……
此情此景,那女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钱家的人,今天这都怎么了?
她浑身上下细瞧瞧自己,除了这一身装束,也没什么特别呀?再看看跟来的兄弟们,也没什么两样啊?这山寨里平时很少来过这样装束的人马?咋想,她怎么也想不到百顺失踪的事。反正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时间紧急,来不及她多想,但看到钱夫人的样子,她还是很关切地问着:“钱老爷。夫人她这是?”
看到“随便”娘异样的神情,钱老爷对她解释着:“啊,没什么夫人。内人先前就有这毛病,不碍事,不碍事的。”
“噢!对了,夫人。差点儿让我忘了,‘随便’正在上屋睡觉呢,要不要去看看孩子?夫人。”钱老爷一生都没有对谁撒过谎,今天,也不知自己咋就那么“急中生智”,赶忙用谎话搪塞起来。
“啊,那就好。这次有特殊情况,时间也挺急迫。既然孩子在睡觉,我就暂时不看了,免得孩子受不了,下次再来看吧。”尽管那女人干脆的语言,把刚强写在了脸上,但还是掩饰不住用右手抹了一下眼角儿……
“也好,也好。”钱老爷正心慌着怕那女人去看早就不见了影踪的“随便”,听那女人谢绝了,这正中了钱老爷的下怀。
然而,这次他险些被心里天天都悬着的那块石头给砸蒙。
他知道,当自己的内人知道眼前的女人是“随便”他娘以后,怕她去看孩子而被吓晕的。幸亏她晕到了“点子”上,要不然,她说漏了嘴,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情形——说不准那女人听到自己的孩子没了,一激动,也许会拔枪崩了他们都说不准。
因为钱老爷毕竟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细,也就只好瞒过一天算一天了。以后再慢慢打听寻找吧。
宝平与自己的夫人犯的是同样的毛病,只不过两个人的心情大不相同。宝平是想孩子;夫人是担心惹火烧身。
“钱老爷,既然钱夫人没什么大碍,我也就不打扰了。”那女人说着,又向钱老爷行了个大礼:“再次谢谢钱老爷。”
说完,就赶忙吩咐身后的手下,抬出一个重重大箱子放在钱老爷脚下。
钱老爷见状,连忙说:“使不得呀!夫人,使不得。受之有愧啊!”
“哈哈哈,钱老爷,这可是特殊的礼物,关系重大。但这不是答谢您的,暂时寄放在老爷您这里,还得拜托老爷给安排个隐蔽地方,过些时日,定会有人来取。以后我会一并重重地答谢您的。”
那女人把来人取箱子的联络方式,密告给了钱老爷。她知道钱老爷是信得过的人。
“钱老爷,事不宜迟。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从后腰间抽出一把乌黑铮亮的东西,顺手给钱老爷扔过来。随后,又从手下那接过一个哗哗响的小袋子,又扔给了钱老爷。
“这年头,这个护身,你能用得着!”还没等钱老爷说什么,她上马扬鞭,一队人马跟着她,一溜烟儿地离开了钱家。
钱老爷回到屋内,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已缓过神儿来。自己也定了定神儿,才有心思细看手里的家伙,那是一把德国造的手枪,要比他本身那个护身的“小家伙”好得多。宝平掂一掂那袋子,觉得好沉。钱老爷知道那里装的是子弹。
钱老爷觉得,她虽然没有告诉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从那女人的神情上看,这一定很重要。
她一再把要事托付给自己,一定是信得过我。钱老爷估摸着,自己虽然不知道她的来路,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人吧?她更不会用这箱子来陷害他吧?
等她们走后,钱老爷与宝平走近那箱子,宝平耳贴着箱子听听,没有什么动静。趴在箱子小缝儿往里瞧,里面黑乎乎的,啥也瞅不着。动一动,还挺沉。钱老爷和宝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箱子挪到了一间偏厦的的地窖里。
有了夫人骇怕而晕的教训之后,钱老爷再三叮嘱宝平,这事儿绝对不能再让夫人和前后院的任何人知道,那个年月,免得以后都会受到不应有的什么牵连。
宝平知道老爷的担心,他点头答应着老爷。
本来,钱老爷准备带着家眷一同离开这里,一时半会儿就不回来了。因为有宝平在,他也放心。可眼下有了这样的重托,害怕宝平一个人做不好这事儿,更有百顺儿的前车之鉴。他也就只好改变了主意:只能把家眷们送到相对平安一点儿的城里本家后,再立即返回大院。因为,钱老爷一向是守诺的。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贴在宝平的耳根子耳语了一番。宝平点点头,立即去做准备:趁早,今晚他们连夜就启程。
宝平出去准备了。钱老爷与夫人交代完后,又先后来到前后院,提醒两个兄弟多提防着些。并一再叮嘱他们,过些时日,安排安排,也都回去躲一躲眼下的时局吧。等他两个兄弟把他送出门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宝平赶着一架马车,从大院出来就消失在静静的夜色中……可钱老爷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抢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干的?百顺儿到底被掳到了哪里?那重重的一箱子,到底装的啥?到底什么样的人来取?这一连串的疑问在钱老爷脑子里,来回地叽里咕噜地翻腾着……
五、
下了马车,上了火车,再坐船……几天的旅途,钱老爷到了南方城里的本家,女儿钱静怡又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她早已飞出了门外,抱着妈妈亲个没完没了。直到爸爸拉过女儿,重重地亲了她一口,女儿才娇嗔地埋怨起爸爸,为何不早些时日来看她……
钱老爷安顿好了家眷,不顾劳顿,很快就要回来。老太太再三挽留,钱老爷这边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哪敢留下多日,只呆了两天三宿,歇一歇。再说,那女人交代来人取东西的具体时间就在五天之后。钱老爷不能多耽搁,他就只身匆匆地回来了。
自从那女人带着那队人马走后,钱老爷就多次叮嘱宝平,只要不做亏心事,就要壮起胆子做人。尤其老爷不在家的时候,更应挺起腰杆儿,宝平记下了。
就在钱老爷回来的当天晚上,果然,有人来了。像是事先知道钱老爷的行踪,钱老爷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人跟来。钱老爷刚想出去迎,但他此时多了个心眼儿。
也是宝平刚刚关好角门(自从钱老爷走后到刚刚回来,大门就始终没开)不一会儿,“噹噹噹”一阵敲门声。宝平壮起了胆子,大喊一声:“谁呀?”
大院子里空旷,钱老爷在屋里听得很真切。但他并没有出来,而是窥着外边的情况。
听到宝平的问话,外面的人马上接上茬:“是我们,钱老爷。我们来取东西来了,快把门打开。”
宝平也未多加考虑,打开了角门,四个人立即闪了进来。先进来的两个见了宝平,一抱拳:“钱老爷好!”
把宝平弄得愣住了,忙摆手:“不!不——”
后两个上前就给他俩一人一个大撇子:“他妈的,你瞎了眼了,老爷有这样的吗?”于是,他们推开宝平,嚷着要见钱老爷。
宝平见此,心里也就明白了,你们也真不是什么好货。这时他也不知从哪来了股激劲儿,大声喝斥道:“喊啥喊,老……老爷不在家。出去,出去,快……快出去!”宝平头一次壮起的胆子,冷不丁还有些口吃了。
宝平已看出来人的苗头不对。这一喊,他自己也觉得胆子真的壮起来了。
那四个人哪听宝平的,不顾他的一再阻拦,就闯进大院,冲进各个屋里走了一遭。可真就没见到钱老爷,他们从屋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骂咧咧地:“以后没准儿的事,别他妈瞎放炮,钱老头子哪回来啊?害得老子白跑了一趟。”接着,他们又冲着宝平喊道:“哎!见没见到有人来放过的东西?”
说着,用手比划着:“这么长,这么大”。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百顺娘在这里放了啥,只是朝宝平瞎比划了一通。
“你说啥?你叫我大?”宝平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佯装耳背故作打岔状。其中的一位重重地怂了一下宝平,朝几个一摆手:“他知道个屁!一个看家的,跟他罗嗦个啥。走!等钱老头子回来再说。”说完,他们溜出了院子。
原来,他们是地方上一小股土匪里的几个家伙。百顺娘在钱老爷那放完东西之后,就将东西存放的地点,取东西的时间派人通知给了八路军某部。可那人回来的途中,就被这小股子土匪给截住了。土匪跟问他的来龙去脉,那人禁不住拷问,就走露了些风声。这股子土匪正愁没有活儿做呢,机会来了,好用那东西换点儿“硬头货”。其实土匪们根本不知道那东西真正是什么。
那送信人还算有些良心,并没有把实底儿兜出来。那土匪头儿看送信人也不是等闲之辈的手下,也怕引火烧身就放了人。那头儿按着时间,打发个弟兄儿就带着几个人去了钱老爷家。
宝平重新把角门关上插好,回到屋里,想去寻老爷。刚才他们一伙儿进屋找老爷,把宝平惊出一身冷汗来。等宝平一进屋,却见老爷稳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顿时高兴起来。
钱老爷没有想到,宝平已从那阴影中慢慢地解脱出来了。他夸奖宝平有出息了,刚才的“戏”演得好。宝平此时还在一脸的狐疑,钱老爷拍拍宝平的肩膀:“刚夸你聪明,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房子,在自家藏起来,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宝平点点头。于是,听钱老爷唠起旅途和家里的事。宝平也把他走后家里的情况,告诉给了老爷。
不到一个时辰,钱老爷与宝平就听到远处几声枪响。等钱老爷与宝平走出屋,来到院子里细听,枪声倒没了。过后,又是一阵沉寂。宝平一时有些紧张,但看到钱老爷的稳重沉着,他也就慢慢地有了底。
就在两个人刚觉得平缓一些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钱老爷已预感到真正来取东西的人到了。因为按照预先约定的大致时间,就在这一两天的夜里。老爷示意宝平走在前头,以防不测,先打个掩护,他沉其后,伺机行事。
到了角门前,宝平刚想上前打开门,却被钱老爷轻轻地把宝平的手按下,自己亲自从门缝往外瞧一瞧。
尽管天黑了,借着月光向门外看,只见五六个着装一致的兵模样的人,很规矩地在门外等候。钱老爷心里轻松了些,开口向门外问道:“讨吃的,还是口渴了?”
“不!是娘家人,来看孩子的。”外面的人很快就对上了暗语。
“孩子急等着要见他舅舅。”钱老爷进一步用暗语试探着,
“舅舅就接孩子回家”。钱老爷听后,忙吩咐宝平打开角门。
宝平站在一旁,傻愣愣地听着钱老爷与他们的对话。心想,原来还有这么多过道儿的“黑话”呢!他跟老爷也倒长了几分见识,多长了个心眼儿。
毫无疑问,按着百顺儿娘的“密语”,对方全都答对了。不像先前那几个,看那架势就不是好人。
门打开了,钱老爷与他们一一握手之后,忙把他们请进堂屋说话。一个小分队长向钱老爷说明了来意。并表示:要尽快把东西带走,以防万一。
这时,钱老爷借着灯光看到一个战士的胳膊用布条子挎着,肩上还隐隐地渗出了血,忙关切地询问。
那分队长向老爷说,在来的路上遇见几个土匪。黑暗中,他们鬼鬼祟祟地尾随了上来,等我们分散停下来看个究竟时,他们就朝我们放起了黑枪,这不,这位战士就被子弹打在了肩部,最后被我们全都给收拾了。
钱老爷对一个时辰之前听到的枪声,才找到了真正的缘由。
钱老爷与宝平将几个人领到密室,拿出先前藏好的箱子,他们马上打开了。钱老爷与宝平这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啥东西——原来是两个大铁匣子。还有一摞小本本儿,来人告诉钱老爷,这是从敌人手里缴获的电台,八路军前线正急需呢!
来人将电台捆扎包装好,背在三个人的身上。
钱老爷指了指那位受了伤的战士,分队长和那战士向钱老爷摆了摆手:“不要紧,时间来不及了,回去包一包就会好的。”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钱老爷家。
来取电台的,原来是八路军某团部派来的。钱老爷心里猜测着:百顺儿娘与那八路军一定是有关系的。
这一次钱老爷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了。但是,百顺儿在哪里呢?那块重磅石头始终压在老爷的心上,而使他时时喘不过气来。有时也让他感叹道:“这年月,也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钱老爷感叹归感叹,遇到同样的事,他照样去做,却从不后悔。
六、
真是多事之秋。半年后,宝平失踪了。
这让钱老爷痛心至极。虽然宝平是钱家看家护院的,但钱老爷一项把他当哥兄弟看待,从来不低眼小瞧他。特别是百顺出事儿以后,以前很少去宝平屋里的钱老爷,去的次数也勤了。隔三差五地去看一看,坐一坐,与宝平闲聊解闷,省得他没事时憋屈,想这想那的。院里的活,也给宝平减轻了不少。
宝平来到钱家,也是一心扑实地对待钱老爷。把钱家就看做是自己的家,把钱家的活计,就当是自己家的活计。有时,院里的一些事情,他还主动替老爷早些想着……
这次宝平失踪,给钱老爷的打击确实不小。除了派前后院家里的人出去寻找之外,钱老爷还雇了几十号人,从山里找到山外,从乡下找到城里,撒下寻人的大网……
最终,还是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