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晚风微凉,穿过窗框的风儿吹冷了迟颖静坐的身影,溢过眼眶的泪水沿着他那消瘦的脸颊滴落在了地上,他的手机音乐里重复回放着同一首歌曲。
“有些人终究会被缘分错过,有些人终究会被别离,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错过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歌手雨中百合用她那沙哑浑厚又苍劲悲闷的嗓音吟唱不息。最近,晏熙在挚友迟颖的空间分享里留意到了这首歌曲。
那晚,晏熙下班有点晚,路过迟颖的办公室,透过半掩着的房门,他原本打算进去坐坐。见迟颖将后脑勺枕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他仰面而坐,双眼紧闭,脸上的泪痕尚且未干,晏熙将自己已经跨入房门的那只脚又退了回来。
前一阵子,迟颖还在自己的空间里分享了另一首歌曲《爱上你是我命中劫数》。读大学的时候,迟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音乐,他的这个嗜好晏熙老早就知道。同为音乐爱好者,晏熙隐隐约约感觉到迟颖最近像似有些心思。
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他总能给予媳妇最好的一切,媳妇对他的爱在三十年的漫漫光阴中早已深入骨髓,融入了血液。可晏熙心里还是会迟疑,迟颖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这些歌曲?莫非他在外面有了艳遇?不过,以晏熙对迟颖的认识,他想这样的情况于迟颖而言应该是大不可能的事情。迟颖的媳妇是大家伙公认的美人坯子,他们俩几十年了一直伉俪情深。别看迟颖在工作上是能文能武的精英干将,回到家他常常会被媳妇宠成孩子,吃穿住用行,他从来都不必操心。每一餐的营养该怎么搭配,他媳妇都会给安排得妥妥当当,衣柜里哪件西装配哪条领带,哪条裤子搭哪件上衣,向来都是顶配。迟颖无论
成年人的关怀有时得止于唇齿,虽说迟颖和晏熙是大学时的老同学,毕竟迟颖是他的上司,领导的高光时刻,人人眼羡。可是,领导若遇窘境,他当然不希望被别人窥探,尤其是自己的下属。其实,那晚晏熙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的瞬间,迟颖在莹莹的泪光中早已领悟到了晏熙默默转身后离开他办公室的心意。
“迟总,最近朋友给我邮递了一些好茶,有空了咱俩一块儿到户外原野上品茶去,我已经好久没兜过风了!”犹豫再三,第二天的下午,晏熙终究还是拨通了迟颖的电话。
“这个周末,时间应该可以。”迟颖的答复让晏熙心里暗自窃喜,他想要帮迟颖转移注意力的想法终于有了机会。
五天之后,晏熙心里殷殷期盼的虔诚时刻终于到来,整整一周的时间里,晏熙在忧心忡忡中度过,他无比热切地希望迟颖千万可别卷入劫难感情的漩涡。
带着精致的折叠茶几,迟颖与晏熙如约来到了郊外的原野上。火红的初阳在东方天空里冉冉升起,那亮灿灿的光芒从遥远的天际扑洒而下。原野上晨风习习、杨柳依依,迟颖与晏熙并驾齐驱,健步如飞,他俩将辛劳了一整周的疲惫身心款款地融入了大自然恩赐于他们的闲适和自在里。
跑完五公里后,迟颖和晏熙又折返跑回了原地,浴过淋漓大汗的洗礼,没有什么能够比一杯馨香的清茶更能沁润心肺。跑步之前,晏熙早已沏好了香茶。擦罢汗滴,撑好了折叠茶几,他俩一边饮茶,一边畅聊交心。
“想不想听迟哥给你讲段昔日往事?”迟颖用先发制人的方式让晏熙没有可以开门见山向他发问的机会。他并不希望晏熙会随意表露出对自己的揣测和好奇。迟颖心底那段藏封已久的缺憾情怀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今天他破戒向晏熙将往事重提,只是他给故事里的主人公找了替身。当年学生时代发生在他身上的稚嫩爱情故事成了他心底无法言说的痛楚、终生的遗憾!
三十多年前,我读高中时有一位跟我关系特别要好的同窗挚友,他和我们的班花互生好感。女孩名叫玫瑰,她文采斐然,我们的语文老师常常在班上给其他同学范读她的优秀作文,她是班上飘稍儿的尖子生。玫瑰很有音乐天赋,吹拉弹唱她样样精通。班上很多名男生都明里暗里喜欢玫瑰。我朋友他俊朗帅气,天资聪颖,颇有才干,德艺双馨,但他学习成绩平平,可玫瑰偏偏就只对他一人深感兴趣。高中毕业后,玫瑰顺利考入了理想中的师范大学,我朋友他高考落榜。自此以后,他把对玫瑰的深喜之情默然藏在了心底,玫瑰一样没有向我朋友表白自己对他的心意。
伴随着高中生涯的结束,玫瑰跟我朋友的共同爱好从此中断了交集。他们俩一起听唱过的歌曲,共同吟诵过的美丽诗篇,还有他们俩一起练写过的毛笔书法大字尽都变了回忆。人世间很多的美好终究都得交付于流年。
高三复读那年,我朋友吃尽了苦头。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顺利考入了理想中的科技大学。进入大学校园后,他遇到了后来的女朋友,她身材窈窕,端庄秀丽,笑容甜美。她爱好广泛,才色双全。一开始,他对女孩并不在心,可女孩对他却非常地上心,一来二往,他们俩处成了人人称赞的才子佳人。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参加工作六年之后,我朋友带着妻儿去往了另一座城市,他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自打高中毕业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玫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高中毕业二十年后,他会收到一份迟到的表白。刚刚过完元宵佳节的正月天,他的电话突然被一个陌生号码扣响了,他以为对方是要找他联系业务。
“喂,您好!哪位?”我朋友很礼貌地接通了电话。
“你好!你听出我是谁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名中年女子的声音,讲的还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不好意思,我没听出来!”我朋友如实做了应答。
“整整二十年了,我一直在等你,你把我吊在空中,日夜煎熬。毕业后我消瘦了很多,我是玫瑰,你记起来了吗?”
听到玫瑰二字,说心里不起涟漪,那是假的。玫瑰,她是我朋友当年暗恋过的高中同桌。听到玫瑰这字眼,我朋友在心里自言自语,二十年前那懵懵懂懂的心动在我朋友的记忆里复苏。
在去了大城市之后,我朋友逐步实现了自己心中一个又一个的近景、中景、远景目标,他持之以恒辛劳付出,不断拓宽自己的商业领域,累积资产过亿。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跟高中老同学在春节期间出国游历的消息会像头条新闻一般在高中同学圈里迅速地传播开来。听闻此事,玫瑰在心里憋了几十年的委屈像决了堤的洪水,她从高中同学那里问到了我朋友的电话,这次她终于不再含蓄,勇敢表白自己按捺已久的心意。迟颖向来是个通达之人,跟挚友晏熙畅聊,他自坦诚。
“昨日的太阳晒不干今天有雨的天空。以我之见,玫瑰后来肯定过得不好。如果她很幸福,她还会对你的朋友一直念念不忘吗?她是想要找你朋友讨债?还是想再度靠近于他,与他暧昧?”晏熙直言不讳,他向迟颖发出了严肃的拷问。
迟颖怎么会不理解晏熙的良苦用心呢!
“玫瑰告诉我朋友她后来过得痛苦不堪,她老公身心都有毛病,抽烟喝酒打牌,常常夜不归宿。她说她哪天稍微加个班,迟回家一会儿,她老公就会大发雷霆,把锅碗瓢盆、电视机全都给摔了。得知玫瑰后来遭遇婚姻不幸,我朋友难免会难过心软。他人脉比较广,两周之内,他托人将玫瑰跟她老公的工作一并给调往了城里,他在为她考虑孩子上学方便的事情。”迟颖这样回答了晏熙的疑虑。
“你朋友那么优秀,我想当年他还是缺乏自信,所以才会导致他与玫瑰的错过。”做了迟颖几十年的挚友,晏熙怎能明白不了迟颖骨子里深藏的那份优雅和大气!
“如果我朋友当年在高中毕业之际向玫瑰表白爱意,人家或许会觉得他在犯病!三十年前的那个年代,没几个人是自信的。可是,你看那个梅西,他就敢追求总统的女儿,从九岁开始他就喜欢她,后来是她,现在还是她。我朋友跟那个玫瑰这就叫阴差阳错。他当然知道当年他如果在之后去找了玫瑰,他俩也不一定就能走到一起。说起来,那个时候他也才十几岁,根本不懂感情,与玫瑰相好只是彼此喜欢而已,连手都没有拉过。自高中毕业之后漫长的二十年里,我朋友的生活里后来根本就没有玫瑰这个人。”迟颖向晏熙转述他朋友之前讲给他听的话语。
“再后来呢?”晏熙继续追问。
“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最终,我朋友主动断绝了与玫瑰的联系。他说自己帮玫瑰和她老公调动了工作,她非常诚恳地想要请他聚餐,他婉拒了。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联系,永远不要相见!他告诉她不要再等他了,他有他的家庭了。在与玫瑰再次断绝联系之前,他俩通过一些电话,但后来再通话,已不再谈感情之事,他们谈及的尽是工作调动、工作上的事情,还有关于孩子的教育和学习的话题。每次通话,他总能听出电话那头的玫瑰都会特别地开心。但是,得知她婚姻不幸,他心里就会压抑难受。他会在心里自责,如果当年自己勇敢一点,玫瑰跟了自己,那她后来过的就会是不一样的人生,她的世界就会是另一片蓝天。”
“感慨呀,迟开的玫瑰!我看你的那位朋友才是纯正的爷们,他的格局大,像你。”晏熙的应答话里藏话。
“二十年前,我朋友帮玫瑰两口子调动工作是他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于自己的一份回报。”迟颖补充了一句。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十年,迟颖还告诉晏熙,他说当他朋友在酷狗音乐里听到《爱上你是我命中劫数》和雨中百合唱的那首伤感情歌曲像极了玫瑰的人生半百,迟颖心底多少还是会有些酸楚。他在空间里转发的那两首歌曲是他朋友分享给他听的。
“维纳斯雕塑的残缺成就了完美,后来也曾有人费尽了时间和精力想要把它给续雕完整。可是,折腾过后,他们方才发现世间本无完美,缺憾即美!”晏熙也是个睿智之人,他回应迟颖对自己的信任,他的话语令迟颖无比的欣慰。
“高,兄弟,以茶代酒,干杯!”迟颖举起杯子,他给予晏熙的高见以会心的赞许。
迟颖晏熙的默契在辽阔的原野上汇作灵犀,惟愿这盛夏清晨轻柔的风儿捲携着迟颖心底的良善和悲悯吹回故乡的山地,诚愿风儿能驱散生之不易的玫瑰心头那千丝万缕的愁绪,愿迟颖善睐的明眸里从此不再充满莹莹的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