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香花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
黑夜里，十二岁的凤花搂抱着八岁的弟弟，哼着奶奶教唱的民歌，弟弟的泪水挂在面颊上，闭上眼睛熟睡而去，凤花轻轻地用手纸擦干弟弟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天亮后，姐弟就要分离了，不知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一面，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十二岁的凤花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凤花看见奶奶杵着拐杖向她走来，左手提着两个绣有凤仙花的八角香包。微微地笑着说：“凤花，宝贝，凤花好孩子，不是奶奶心太狠，奶奶也不愿离开你们，但是，奶奶老了，奶奶无力照管你们了，你才八岁呀，吃饭都会汤最的呀!你生在这个家里，宝贝也，好可怜哦!奶奶在天堂看着你们，不，天堂里，有你的老爷爷，有你在遥远工地干活的爸爸，还有你们的妈妈，凤花，委屈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的弟弟，你的那两个香包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奶奶和你们的爷爷，爸爸妈妈永远爱你们!看着你们。”
凤花想留住奶奶，奶奶却把香包丢在凤花的面前，微笑着转身走了，瞬间消失在深深的黑夜里。
凤花抹去泪水，拉开灯，拉起被弟弟蹬开的被子，给弟弟盖好，站起身小心翼翼扶着凳子，害怕影响和她们作伴的姑姑，表姐姐。慢悠悠地打开黑黝黝的三抽桌。哦，八角香包还在，水红水红的凤仙花，在灯光下开的更加娇艳了。那是妈妈的心血，里面是满满的香草，外面是红色的绸布，八角是巴望着爸爸的早些归来。
凤花记起了那一天，妈妈流着泪对奶奶说：“妈，对不起啊!我这病掏空了家里的所有，我支持不下去了，两个孩子交给他们的爸爸了，这两个香包你给孩子吧，我……”奶奶看着慢慢合上眼睛的儿媳妇，眼泪唰唰唰流了下来，跌坐在儿媳妇的床前，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喊道：“老天爷，你咋不收了我去也，儿子在遥远的地方架线摔没了，不敢告诉病中的媳妇啊，现在儿媳妇走了还不知道儿子早就去了，是我哪辈子作的孽啊!孩子一个才八岁，一个两岁，叫我怎么活吔!老天爷，啊!啊啊——”
凤花拉着奶奶的手，不停地摇晃：“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妈妈睡会儿就醒来的。”
奶奶站起来，擦却眼泪，拉着凤花走出妈妈的房门。
不一会儿，爷爷领着几个男人，把妈妈抬上一辆车。
几天后，奶奶抱着弟弟，爷爷拉着凤花，走向山里的公墓。
爷爷让凤花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爷爷告诉凤花，她妈妈没了，去找她的爸爸去了。说完掏出烟袋，卷上老草烟抽着，狠命地抽着。奶奶抱着弟弟，对着晴天呼喊道：“老天爷，行行好吧，让孩子的爸妈在天有灵，保佑孩子无病无灾，快长快大呀!”
凤花伏在奶奶的大腿上，把奶嘴瓶的奶嘴塞进弟弟的嘴里，让弟弟大口大口地吮吸。弟弟吃饱了，咧开嘴，凤花一回头，看着爷爷皱皱的眉宇间几道裂痕处，挂满了水珠。爷爷看见凤花，猛地一抬头，把流出的眼泪甩得远远的。哽咽地说道：“凤花乖，凤花长大了，凤花能照顾弟弟。过来，宝贝，爷爷背你回——家!”
夜是宁静的，月亮升起来，凤花搂抱着弟弟，她的眼皮子合上合上又不知不觉张开了。她依稀看见老爷爷总蹲在火塘边喝着闷酒，咂着气味很难闻的老草烟。奶奶抱着弟弟，唱起“金凤子开红花”，凤花也跟着唱道“金凤子那个开红花，一开开在咱们家 ……”
唱着唱着，老爷爷脸色发黑，全身血肉模糊，他站起来离开奶奶，奶奶一个劲地喊道：“老头子，你咋了，你咋了，你别吓我，别丢下我啊!”
老爷爷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外，传来了村长和一群男男女女的声音。奶奶倒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嘴角不停地蠕动，干涩的眼睛里挤出最后的一滴清泪。
“奶奶，奶奶……”凤花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摇动着奶奶，奶奶再也没有醒来。
凤花再次小心地帮弟弟盖好被子，躺在弟弟的身边，隐隐听到姑姑，表姐发出均匀的鼾声，凤花偏过头，沉沉睡去。
天麻麻亮，凤花被一阵脚步声吵醒。凤花穿好衣服，打开堂屋门，一个女人笑眯眯地走进来，后面跟着村长，叔叔婶婶。
弟弟揉揉眼睛叫道：“姐姐，姐姐，他们是什么人，来干啥?”
凤花搂着弟弟说：“不怕，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给我们送温暖的阿姨叔叔。看看，村长也在呢。”
“哦，我也起床。”弟弟憨憨地说。
女人笑呵呵地走到弟弟面前说：“小朋友，你叫啥名字啊?”
弟弟望了姐姐一眼，凤花对着弟弟点点头，弟弟小声地回答：“叫陈凤涛。”
“跟阿姨一块去生活好吗?”
弟弟拉着姐姐的手躲到姐姐的背后，凤花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姑姑和表姐走上来，姑姑拉着凤花说：“花，不是姑姑狠心，我们实在养不活你们，也不愿意将你们送去孤儿院，万般无奈，你放心，我们会去看你们的，阿姨是好人，你们会很好过的。来，姑姑把香包挂在你们身上，想家了多看看它。”
凤花点点头，站到姑姑的身边。让姑姑帮她挂上香包。
表姐抱起弟弟说：“涛涛，听话，表姐带你去买好吃的，顺便给姐姐带一份。”
凤花给弟弟洗了脸，擦去弟弟的眼泪，给他挂上香包，说：“跟表姐去吧，姐姐在家等你!”
弟弟让表姐抱上黑色的小轿车，阿姨看了凤花一眼，拨动方向盘。凤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叫着：“弟弟，弟弟!”
姑姑和凤花也上了车，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凤花坐在姑姑的身边，她不知道去哪里，她紧紧地握住香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粉红色的金凤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