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办农中之前，石牛镇的最高学府，是利用解放前的曾家祠堂改装的完全小学。教高年级语文课的康老师，以其学识和业绩，赢得了学生的爱戴和镇民的尊敬。
人到中年的康老师一表人才。175厘米的海拔，在川人中已算高长子。面皮不算白皙却有棱有角，眉毛虽然淡了些，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追求气质的康老师，长年大背头一丝不乱。冬天总披一件草绿色军大衣，悬一条方格围巾，夏天则是蓝色长裤配上白色短袖衬衫。康老师上班下班微笑着走在石牛镇的街面上，总能走出与众不同的儒雅风度。
康老师的语文课教得特别讲究。突出表现在，一是板书好看。他能在黑板上写出流畅的硬笔行楷作品。二是朗诵好听。康老师朗读课文，虽然使用的是地道的川南方言，但眼神配合着口形的丰富表情，加之节奏快慢和声调强弱的变化，构成了话剧表演的舞台效果。康老师的朗诵能够把学生们吸引到作品中去，能够给学生们以艺术入门的正确引领。
课堂上的康老师虽然光芒四射，但因为教室、讲台和受众的限制，展示并不充分和完美。多才多艺的康老师在教书之余，热心于走出教室，走出校门，阔步踏上更加宽广的社会舞台。
论体育，康老师是石牛镇的耀眼明星。打乒乓球，康老师是石牛镇第一位捏“菜刀把”(横握拍)的选手，他能够站到距球台很远的地方，正反手削出旋转力较强的下旋球。打篮球，康老师传球时，双手在胸前推出有力的直线，眼神却左右摇晃给人以迷惑。一只脚稳扎在祖国大地上，另一只脚却伸出去翘成镰刀状，如川剧武生在走台步。康老师投篮不管得分与否，都能收获观众们的掌声和欢呼，只因为无论跳投还是上篮，姿势都过于优美。
论文艺，康老师更是石牛镇的领跑头羊。先说声乐。康老师先前是踩着风琴教学生们唱“二月里来好春光……”后来有了现代京剧，他就现炒现卖教学生们唱李玉和、郭建光甚至杨子荣的经典唱段。再说乐器。康老师拥有石牛镇唯一的小提琴，能够流畅地拉出《梁祝》的无限委婉。每当他站在家门口斜了身躯开始抒情时，身边都要围上一圈看客，但他们不是来欣赏音乐的。虽然他们都听说过，甚至都亲口讲述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却不晓得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能够以这种方式表达出来。他们是来看稀奇的，觉得老师下巴夹着的玩意儿，长得弯头翘脑的古怪，怎么就能发出那么响亮而且多变的声音。
每年镇上的春节晚会，康老师总是身兼总导演和主要演员等重要职务。进入腊月后，康老师就要开始选人、选节目、组织排练，在学校与剧场之间来回奔忙。除夕夜晚会正式拉开序幕，康老师要指挥大合唱，要表演小提琴独奏、男声独唱等重头节目，还要台上台下来回奔跑张罗。等到春晚圆满结束一屁股坐下来，没有分文报酬且劳心劳神几十天的康老师，人就必然瘦了一圈，声音则是从排练时的轻松响亮到正式演出时的必然沙哑。但因为给镇民们送去了节日的欢乐，康老师无怨无悔，康老师乐此不疲。
为抗旱夺丰收，公社奋战三年，挖去半座石牛山改作石料，砌成了大型水库团结堰。居功至伟的书记决定把堰名悬挂到大坝立面上去。他亲自来到学校约了校长，共同邀请康老师亲笔题写这三个丈二尺高的大字。康老师接受任务后激动得彻夜难眠，天不见亮就出发，徒步30华里赶到县城买了美术字帖。然后，找来一堆牛皮纸，熬一大盆浆糊粘出三张巨型大纸。康老师先用透明纸描出黑体字，然后在字上画出方格，再在大一些的纸上以同样比例的方格把字放大。通过几次这样的放大样，终于活生生抠出了“团结堰”三个空心黑体大字。丢下剪刀后，康老师艰难站起来，双手插腰在牛皮纸前踱着方步，满脸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
接下来，石匠们用大绳把康老师捆上，吊到大坝腰间，像今天的蜘蛛人一样作业。康老师先把牛皮纸端端正正贴好，然后用扎好的拖布蘸了大红油漆精心涂抹，一天涂出一个大字。到了第三天晚霞燃烧时刻，吊在大坝腰间的康老师身披万道霞光，慢慢撕下牛皮纸。于是，“团结堰”三个丈多高的鲜红大字，就在巍峨大坝上昂然挺立、熠熠生辉。从十里八村赶来的乡民们，拥挤在两岸看闹热。交口称赞说天哒哒，活了几十年，做梦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巨大的红字。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桃李满园的康老师光荣退休。退休后的康老师，没有了在职时那么讲究穿戴，可一颗勃勃雄心却从没有过半点衰老。他手书“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八个繁体大字，悬挂在书房自励。先是十年如一日研究李耳的《道德经》，然后，随身带着十万字的论文四处奔走寻找出版机会。可出版商的回复高度统一，说只要作者自费马上安排发表。教书匠康老师虽然学富五车，却一直没有跨进先富起来的行列。百般无奈的康老师，泪流满面撕碎书稿并付之一炬。
出书计划虽胎死腹中，但康老师仍然没有退缩，没有放马南山。年过古稀后，他决定奉献出自己的音乐才华，穷尽毕生精力做好一件有意义的大事。那就是在有生之年，给300首唐诗都谱上曲子，留给后人世代传唱，弘扬民族优秀文化。他夜以继日一口气谱出10首曲子后，就带上曲谱和那把小提琴，坐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去到省城。靠了几位学生的四处联系，费尽周折终于跨进了音乐学院的大门。与作曲系和声乐系的教授促膝谈心后，康老师又带着热情的鼓励和满怀的信心，佝偻着腰回到石牛镇的书房，继续“嗖哆嗖唻……”地哼唱，投入到废寝忘食的创作之中……
2021-09-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