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的女儿
四
马锅头吉多的葬礼隆冬的土司府外的场院上举行。天刚蒙蒙亮，很多很多的赶马人，山寨的村民，民间艺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站满场院，看着吉多黑漆漆的棺椁，默默地听着‘哚西’摇晃的清脆铜铃声，‘污泥妈咪’的念经声。
整个场院显得凄凉，香纸火的气味很浓，呛得人有些憋气， 几个年老的女人潸然地流下泪来!哚西念完了经，弯腰站起来为吉多上了香，接着吼了一声：“魂去!”坐在哚西身边的两个吹鼓手站起来，抬起长长的大铜(长号)，左手小心地捏紧铜把，右手把铜稍贴近嘴皮，鼓起腮帮，“嗡，嗡，嗡嗡”地吹响三个长声，收好大铜，拎起小唢呐吹起来，二十多对小唢呐紧跟上，悲鸣的送魂曲瞬间响彻山谷。
虽说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河谷地带的土撒山海拔很低，但是，冬季的山野清晨，一层层烟雾缭绕，河风呼呼，透心地冷得让人发抖。土撒山却站满了人群。土司小叶普换了一身带铜钱花的长衫，手捏一把黄香，拉着脱去马褂，换上白色旗袍的女儿小叶佳，在大管家吉狄啊鲁的带领下从土司府走了出来。分开众人，走向吉多的棺椁。
小叶普从摆放在棺椁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件麻衣，让小叶佳披上，理了理自己的黑色包头，抚摸着棺椁，送上用金竹、青松编织，在上面写有：“浩气传千古，丹心照百年。”挽联的花圈。紧接着的是女儿小叶佳的：“驾鹤西方去，哀歌动大地。”赶马汉子们的“丹心一片垂苍天，巍巍功业泣土撒。” “马帮锅头垂青史，高风亮节照后世”、“浓浓豪清人人敬，赤诚清白留后人。”、“为山民精神不死，塑丰碑流芳百年。”“丰功垂宁宙，气节励彝人。”“风风雨雨为彝家山寨奋斗，山山水水留足迹意气长存。”……小叶普含着热泪 说道：“兄弟，走好，‘昨日欢颜随风走，驾鹤西去空悠悠。’女儿我给你带来了。”小叶佳跪在棺椁的面前，点燃三炷香，边烧纸边哭喊道：“干爸，一路走好，女儿给你送行了。留下的就交给女儿为你去完成吧!”赶马的汉子们随即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这阵势在这片土地上是从没有发生过的，就连高高在上的先前土司去世了，也没有过的大气、庄重，浓烈的场面。年老的人们为吉多热泪满襟，马锅头吉多是修了多少年的福呀!这个无儿无女的外乡人有此殊荣，真叫人羡慕。
土司小叶普看着众人，高声对着棺椁说：“各位乡亲父老，你们都知道吉多是个马锅头，外乡人，是我的兄弟，你们也知道他的为人处世，你们不知道的我就一一告诉大家吧，就在这个场院，就在吉多的棺椁面前。”土司小夜普瞅了一眼深深的苦竹林，火红的攀枝花，深情地说道：“很多年了，每当大伙称赞我是个好土司的时候，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应该称赞不是我，是吉多呀!是吉多给予我生命，是吉多陪伴我成长，是吉多教会我做人，让我知道一个土司如何做好为我们的部落办事，如何让每一个彝家儿女有饭吃，有衣穿，乡里乡亲，吉多的离逝是我们的一大损失啊!乡里相邻们。短短的几十年的岁月里，吉多是个真正为他人做嫁衣的人哦!吉多的故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他是一本厚厚的大书呀!我和我的女儿，不，我们土撒山寨的人群会记住他的。大家看到了吗?我们可以高高兴兴地分到盐，好好过个年，可是，我们的马锅头没有了，永远都没有了。”小叶普有些哽咽，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深情地说：“然而，生活还得继续，日子还得过，只要我们心里有吉多就够了，乡亲们，当着大家的面，我小叶普土司做主了，雾气散尽后，太阳一定照得土撒山暖暖的，我们把他掩埋在那块罂粟地边，攀枝花盛开的地方，让他休息吧!”赶马的汉子们一个个泪满眼眶，和吉多教好的老年人呜呜地哭起来。很多人对土司的决定都表示支持。
这时，管家吉狄阿鲁来了，他让小伙子们找来绳子和木头，栓好棺椁，心里暗暗地想：算便宜你个马锅头了，就算老子一千个一万个不满，但在众目睽睽下，我暂时忍一忍。他无奈地装出一副对逝者很礼貌的样子，走到棺椁前，装腔作势地作了三个揖，随即手一挥，高声说道：“准备好了吗，时候不早了。”道司先生答道：“都准备好了。”吉狄阿鲁高声道：“大铜响起来，唢呐吹起来，炮仗放起来，起棺啰!”
最小的赶马人背上小竹篮，向天空猛力地撒了一把纸钱，纸钱飞得老高老高，转身向前走去，小叶佳跟在小赶马人的后面手里提着青青倒杨柳，为吉多开路。小伙子们八人把肩头放进抬棺的地方，齐叫一声“起!”棺椁便升了起来。众人分开让出一条道，灵柩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穿过土司府，走向攀枝花盛开的一览众小山，送葬的队伍扶老携幼，在凄婉的唢呐声中，抬着纸做的猪羊牛马，跟在灵柩后面，慢悠悠地行进着。哦，太阳炙烤着土撒山，像滚烫的热锅，却没有挡住送葬的人群，唢呐声一停，鞭炮便噼噼啪啪响起，鞭炮声一停，唢呐的哀乐便吹响了，那场面，连含苞待放的罂粟也站立起来，在微风中对逝者点头行礼。呱呱叫嚷的乌鸦，此时此刻变得声音有些沙哑。粉嫩的满天星失去了轻盈笑脸，报春花浓浓的香气不在飘洒，翻飞的蝴蝶静静地躺在花间，就连嗡嗡弄舞的蜜蜂儿也安静下来。
吉多老了，也累了，他静静地躺在土撒山那广柔地土地上，躺在土撒山人一年汗水浇灌的罂粟地边，守护着土撒彝人满心的期待，满心的希望。土撒彝人为吉多搬来石头和泥土，按照彝人对逝者的方式，高高地垒砌一座新坟，做完所有的安葬仪式，最后，让小叶佳对着新磊的坟茔，默默地磕了三个响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静静的、悄悄无声息的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