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的莫胜,摇摆在凉州城的大街上。他觉得,在凉州不醉酒一回,就难以领略到凉州的妙处。只有醉了,才能体会到“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那种恣意和放浪,才能有体会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种豁达与豪迈。酒神精神的驱使,他想恣意一回,脑海中便演绎着“胡腾舞”和“攻鼓子”。于是凉州宽阔的街道便盛不下他来。直到南城门楼洞的石壁把他弹坐到地上,车水马龙的鸣啸和倒春寒的风让他激灵灵地一下震颤起来。
“格簌簌,格簌簌,想人想得格簌簌。”这句俗语所表示的就是莫胜此时的情景。
他心底里的晓芳,一张图片一张图片在他脑海中不断洗牌。他想起了一首词:
沁园春·江山
岁不重回,转梦方来,始见那年。自频投情码,破防红线,长修三观,为合机缘。矜对蛾眉,贪望蝤领,犹恨佳期难手牵。惟新日,更容颜低媚,话语甜绵。
卿卿。是我江山。教朝暮神游意若猿。正发如柳线,溪边轻绾。声如莺啭,陌上先传。玉指芊芊,绕风万里,舒作兰花扣若环。卿知否,待这方情老,那畔春残。
他笑这首词也没有“想人想得格簌簌"这俗语这么生动这么真实。
初见晓芳,就有一种“蝶恋花”的感觉。那是蝴蝶发出的春天的第一声尖叫。尽管他从没听到蝴蝶的叫声,但他觉得心底里应当发出这一声尖叫。她就是不可或缺的基因编码。纠缠在DNA上的一根链条。
他们的相识缘于一次打工。那年包谷成熟的秋天,主人雇人掰包谷(那一年,掰包谷还是手工,还没被机器取代)。莫胜与晓芳就被工头分配到相邻的两行包谷地。一棵包谷株上一根包谷棒子,剥皮,拧巴,装袋;剥皮,拧巴,装袋。反反复复。很快,晓芳就与莫胜拉开了两米的距离。莫胜隔着包谷缝隙,就看到晓芳柔软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修长的腿。正是这种“激励”,莫胜才能在漫长的包谷地行间摆脱了枯燥单一和乏味。晓芳回过头来,粉嘟的脸上浸着细密的汗珠,杏眼一眯“快点啊”顺便帮莫胜帮掰了几个。莫胜便勉强跟上了。
当莫胜手搭上一根包谷棒时,正恰一双玉手也握住了那个包谷棒。那双玉手倏地一下抽回了,莫胜也抽回了手。“你掰。”两人同时说了这个词。两人又不约而同手又同时伸向那棒子,忽然又红着脸抽回了手。
晓芳为掩饰困窘,就往前掰去。莫胜就呆了一会儿。莫胜想象晓芳玲珑身子,一边掰包谷,想象着剥包谷皮就是剥衣服。“剥,我剥,剥衣服。”单调的区间开始丰富起来,忘了脖子困,手疼,忘了密不透风的包谷地的闷热和烦躁。很快地他们领先完成了任务。
坐在地头休息中,晓芳从绿布袋中掏出一大罐茶。莫胜忘了带水。“你没带水嘛。”
“没。我,不太渴。”莫胜突起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
“不太渴,就是渴了。”晓芳说,“你不介意,这保温瓶盖就当杯了,你喝。”
“不介意,不介意,打工人的口渴,怎么能介意呢。”
“你说话太搞笑了。”
“怎么?”
“有点儒酸。哈哈。让我想起‘读书人的事,窃书能算偷吗’?”……
谁都是为了顾家,照料孩子上学,才额外打这份工的。要不是这份责任,他们不可能相识,也不可能相互加了微信。共同的文学爱好,他们绑在了一起。
后来,便边谈文学边打工。
莫能便从打工的无奈喜欢上了打工。
“今天,一个老板群中寻人西红柿装箱,你去吗?”
“你去吗?”
“我去。”
“那我也去。”
春天来了。“今天,瓦罐滩栽梭梭,你去吗?″
“我去。”
“我去。”
夏天来了。“摘桃子,去吗?”
“去。”
秋天来了。“去摘辣椒。好。”
冬天来了。“有一本好书。买!”
晓芳是纯真的。她谈她的孩子。莫胜也谈他的孩子。
莫胜搞不清是爱情还是红颜知己,他陷入“少年维特的烦恼。”
莫胜谈《长生殿》。晓芳谈《孔雀东南飞》。莫胜谈《白鹿原》,晓芳谈《暴风骤雨》。
人,就在矛盾中生存。记得晓芳就说过这话。矛盾就是悲剧。醉酒的时候,红颜不在身边。清醒的时候,便有了许多世俗与规则。莫胜越是渴望,越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莫胜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步一步回家的时候,他觉得没有那句名言可以抵得上“格簌簌,格簌簌,想人想得格簌簌”这般直截,这般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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