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上小学的时候,七八个学生坐在一排,趴在一条圆木解开的长板子读书写字。那木板子被一级级学生磨得油光发亮,木纹像河里的水被风吹起的样子。
王二印象中那时的铅笔极容易断铅,作业本子极不结实,写不几个字纸便被他戳开大大小小的窟窿,或者“啪”地一声断了铅。他借同桌的小刀削铅笔,同桌不给。他便把铅笔伸进嘴里,一点一点用牙咬,铅笔头被撕得像狗啃过……
王二的作业经常被撕。直到今天,王二耳边还清晰地响起“嗤啦”的脆响:“王二,好好的作业本子让你弄得像黑老包……重做!”
大家哄笑。笑得最欢的是左边女生——黄毛辫子像乱草,张大的嘴巴咧得几乎能开进飞机去。
她叫李春巧,王二恶狠狠地喊她“黄毛”。
王二左撇子,写字时两个人胳膊常常纠缠在一起。骂着骂着打起来,打着打着黄毛便哭了,跑出去告给老师,然后王二便被老师揍得呲牙咧嘴满脸泪猴子回到教室。
黄毛对他冷眼相向。王二做鬼脸或者用男孩子的下流动作吓唬黄毛。
黄毛用粉笔,用钢笔,用蜡笔,一次次地在木板子上划出刺眼的界线。
“三八线,谁也不能超过!”
他们互为仇敌。
02
初二上半年还没结束,黄毛转学了,听说他老爹终于来接她娘儿俩了,黄毛要去大城市。
城市,什么是城市?王二满脑子问号,他实在不知道城市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送别黄毛,全班在低矮的教室前面拍了张合影。
王二很不平:“不就是转学走么,走了才好,照什么合影?”
他撇着嘴,很想偷偷逃开,但他扭头看到老师黑乎乎的脸,只好皱着眉头站到了队伍里。
那是王二长这么大来第一次照相。
王二非常不喜欢那张照片,一个个土头土脸,像泥地里刚刚拔出的萝卜,而他们身后的教室窗户没有玻璃,像老太太张着黑洞洞的大嘴没有牙齿……
03
初中毕业,王二当然没考上高中。这所村办联中几乎从来没人考上过什么高中。
王二便到处复习,流浪成背着书包的狗。
考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十七岁,他终于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三年后,王二考上了大学。销了农村户口,转了粮油关系,第一次坐上了火车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
王二做梦也不会遇到黄毛。然而在大学老乡迎新会上,他们遇见了。
“王二,你真是那个王二?我是李春巧啊……”
高他一级的学姐看着迷茫的王二。迷茫的王二呆成庙里的菩萨。
她望着他,扑哧一声便笑了,模仿着王二当年用牙撕铅笔的样子。
“黄毛?……你是黄毛……!”
王二始终也没弄明白,这黄毛隔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能一下子认出自己。
04
半年后,退去土味的王二耷拉着脑袋来找我。
“攻不下来怎么办?”
我和王二初中同学,在大学里比他高一级,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总来找我。
“攻到哪里了?”
“三八线,实在攻不破三八线……”
王二比划着自己的腰带,暧昧而又淫邪的目光像守着咸鱼却够不着的猫。
我教他先巩固已经占有的高地,幽幽地抛给他一句:“关键时刻你得有当流氓的勇气!”
结果第三天,王二提溜着酒瓶子来我宿舍。
“你说得太对了,服你!”王二喝着酒,左一句右一句地炫耀他的战绩。
“她哭了……咬得我胳膊生疼……”王二把头伸到我酒杯子前面(我们喝酒用的是玻璃杯子,当时称什么口杯120),声音压得很低,“没事吧,你替我分析分析……”
我摆手制止了王二细节的得瑟,仰起脖子,把杯中的白酒一气灌进肚子,满嘴的酒气喷到王二脸上:“怎不咬死你……她真哭了……?”
王二点头。
“你小子乐去吧,她……把第一次给了你……”
二十多年后,当了某局头头的王二见了我,酒到七八分的时候便都成了孩子。局头王二嘴里骂着我“坏熊”,又跟上一句:“你到底祸祸了多少,当年怎么就知道她哭是给了第一次?”
我捣了他一拳,笑着回骂了句“白痴”。
05
前几天王二出差约我喝酒,喝着喝着又提到了“三八线”。
“什么狗屁三八线?现在轮到老子全面防御……”
王二的脸被酒泡得有点虚浮,眼泡子似乎过早地突了出来。
在他脸上,照出我现在的样子,猥琐,油腻。
他说他和黄毛过了十多年没有“三八线”的日子,水深火热,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乐此不疲……
“现在呢?”
“别提……别提……”王二摇头,不停地摊手。
他说只能偷工减料,有时不免怠工,甚至有时干脆就高挂“免战牌”
“咱划个三八线哈,这枕头就是三八线,这边是我,那边是你……”
王二把枕头摆在床中间。可话没说完,枕头便被黄毛没收了去。
“什么三八线?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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