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弟子屈下身子，单膝着地，双手端着茶碗高举过顶，无比虔诚、无比激动地注视着椅子上端坐的佟雨飞。
作协主席庄世风同桌的都是市文化圈的精英。作协副主席收弟子是件风雅的事，与会的都兴致盎然，鼓掌的喝彩的、拍照的上传朋友圈的此起彼伏。当然，也有人持有非议，作协秘书长马青凑过来唤了声，老庄——他们一起搭档几十年，说话随便。这老佟怕是晚节不保啊!
庄世风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别上纲上线的，文学走入低谷，小说低迷，诗歌矫情，这些你都是看到的。老佟收弟子培养人才，为文化事业积蓄后备力量，无可厚非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马青口气中透着不满，这把年纪了收个女青年为徒，也不知道避个嫌。这也罢了，怎么还得下跪行礼?有点过分了吧。明年要评“德艺双馨”艺术家，我看“德”字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掌声瞬间热烈起来，如同一场急雨落在厅堂。佟雨飞端过茶抿了一口，做了个虚扶的样子，一低头，谢顶的脑门被灯光晃得锃亮。
佟雨飞收女弟子的事成了作协的头条新闻，随之还有后续新闻“滚动播出”。有消息说佟老师领着女弟子去山里采风迷了路，转了三天三夜才转出来;还有消息说佟老师明义上是出差考察，实际上带着女弟子去走访各地相熟的编辑;最靠谱的消息是女弟子发表了两篇豆腐块，篇幅不长，但佟老师却把最后三根头发也“累”掉了。
对此，庄世风不置可否，一旦听谁当面渲染，立刻地制止，谣言止于智者!而马青却恨不得拿大喇叭让全世界都知道。知情人说十年一次的“德艺双馨”评比在即，马青这是要肃清对手。庄世风找马青谈了一次话，劝他别较真，咱们写了一辈子，作品倒有几车皮，但传世的名作却一篇没有，眼瞅着六十岁的人了，还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
那以后马青沉闷了好久，大家都以为他想开了。没想到中秋节他大宴宾朋，同时吸纳两名女弟子入门。文化圈又热闹了一场。马青每天晒朋友圈，差不多是手把手教两个女弟子写作，师徒画风和谐。当然捕风捉影的传言也有，最严重的说女弟子的老公堵了几回，差点收拾马青。
于是作协会上有人提了意见，希望某些年高德劭的老师以身作则，不要花边新闻满天飞。庄世风让副主席和秘书长说几句。马青一脸无所谓，老庄，咱这是培养后续人才，为本县积蓄文学力量，凭这一点就够得上“德艺双馨”。看庄世风皱了眉头，马青又满不在乎地加上了一句，就算评不上，咱也不在乎，六十岁的人了，要啥虚名啊……
佟雨飞跟着干笑几声，晃了晃手机，女弟子又完成一篇新作，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得去看稿子。马青也跟着走了，他那边更忙。剩下的作家们都不高兴，这两个前辈的言行经不起推敲，还好意思谈“德艺双馨”?火气大的当场就提出来，明年评比的名额不应该有这两个人。
看大家群情激愤，庄世风反而冷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什么事都得客观对待。这两位老作家的艺术成就是有目共睹的，至于德行方面——至少我们不能根据传言就下论断。还有就是收女弟子的事……庄世风顿了顿，看会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他宽容地笑了，收些弟子让文学传承下去，本是我们当作家的责任，这和担当有关系，和性别没关系。只要我们心存美好，老佟和老马收女弟子就是一件有利于文化事业的好事!眼下，不乏世俗之人专爱传播低级趣味，可我们当作家的应该保持内心的纯净!
庄世风在散会以后来到了办公室。一个声音从室内传出，师傅，我可听话了，我把稿子改好了。刚才看作协那些人的朋友圈，都说你心胸宽广，替老佟和老马维护。这两个人啊，对你这个主席位置虎视眈眈的，为什么不趁机治他们一把呢!
庄世风面色一沉，年纪轻轻的写好文章是本分，少掺和那些琐事。看着一张桃花脸上泛起了委屈，心说，小丫头不知深浅，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等哪一天你的女弟子身份瞒不住的时候，至少不会影响“德艺双馨”的评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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