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桃树上拽下来四五朵桃花,使劲儿丢进银杏树下的玻璃缸里,然后沿着小河村的乡间小路跑去。
小河村从前属于滦县,县归市后就成了一个区域。滦区位于太行上东麓冲击平原上,地势平坦,土沃水丰,是条件较好的县区。这里的人们吃穿住不愁,很少去外地打工受苦的。
任--韵--韵,任--韵--韵,似乎有人拖着长音喊着我的名字。我在晨风中跑着,路边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散发出来的香气消融了我从家里刚出门时的那种怨气。
任韵韵。我把头转过来,试图去寻找那声音是从我身后还是左边抑或是右边?我哦哦地应着,那声音又没有了。是我精神紧张产生了幻觉,还是我的听力出了问题。
我继续往东跑。任韵韵,任韵韵,声音拉长了。哦,哦,哦,这次我感受到这声音是从我身后传出来的。转身扭头,“常老师,这么巧。”我一眼就认出是退休的常老师说。“韵韵,真是好巧,我们有两年没见面了吧?”那个被我称作常老师的说。“总是忙,总是忙。”我得找一个借口,我已经两年没有在这条乡间小路上散过步了。
“我看你的身材一点儿没变。”老常把被晨风吹乱的头发轻轻用左手梳理了一下。
“常老师,你也是一点儿没有变样,比当初在学校看起来还显年轻。”这句话我没有恭维,老常的确比以前看起来还有精气神。
“韵韵,再有几年退休?”老常问。
“六七年吧,为了多挣钱,混也混到六十岁。”我呵呵一说。
“守着家挺好的。韵韵啊,当上奶奶了吗?”常老师问。
“嗯嗯,当上了。”我说。
“谁看孩子呢?”老常问我。
“朱蓝在市里带孩子呢。”我回答得很自然。
“那就好,朱蓝这人挺好的,啥也别多想,好好过日子吧。”老常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二
我没有和老常多说什么,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关于我和朱蓝离婚的事三里五乡早就传遍了,我现在早就做到坦然面对了。即便我离婚了,仍然住在小河村,小河村的别墅是我费尽心血打拼的。我想来就来,别人的眼光我从来不在乎。记得有一天,我正在我的小园里除草,有四个孙子的邻居张婶带着她最小的孙子走过来,她夸我能干把家打理得好,说我有本事给儿子在市里买上房子娶上媳妇,说我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她说:“你看这个家多好,朱蓝脾气温和得像女人,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张婶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好好过日子,和朱蓝离婚后我就想和老贾好好过日子。我给老贾的家里添置衣架书柜梳妆台装裱字画,我按照自己的风格布置老贾的家,我要求老贾买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他舍不得买。他儿子一看他老爸和我谈对象很快就在市里买了第二套房子,一百多平米,一百多万首付,我清楚明白他家孩子们怕我花他的钱,我很高傲地对老贾的儿女们说:“你们把你老爸的钱花光与我无关。”
我不在乎老贾肤色黑,不在乎他身材矮胖,秃顶。“老贾配不上你妈妈,你妈妈身材好,气质好。”妹妹对儿子说。我第一眼看老贾觉得这是一个真男人。对,真男人。老贾穿着半截袖的体恤衫,他胳膊上的体毛,黑而浓密,是老贾身上的体毛征服了我。后来和老贾在一起居住,更加验证了他身上的荷尔蒙是如此旺盛。
老贾带着我参加他朋友的各种聚会。家庭聚会同学聚会亲友聚会,他的亲朋同学夸我,说我年轻有气质。我和老贾一起散步时碰见几个熟人,我问他们对老贾印象时,他们的回答多么婉转和善解人意:“找个后半生搭伙过日子的伴也不错,你觉得开心就好。”
三
早上六点半,我告诉老贾我要去县城北边那个家看看,他嗯了一声,继续打着呼噜。
这一天,天上的白云像棉花糖,引用我家宝宝说的话,还像各种小动物,还是宝宝说的话。我哼着“春风吹着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这首歌从老贾家里飞出去。我像一只燕子一样从县城南边老贾的家飞进县城北边我的家。那是一座经历了二十多年风雨打磨的二层小楼房。那是父亲在世时我们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温馨场所。我在春光明媚中走进这个家,葡萄架,柿子树,院子里的青石板,这里的一草一树有母亲的味道,父亲的味道,所有亲戚朋友的味道。
我打量着它们,打量着我的书房卧室客厅厨房,它们也打量着我,打量着我秀美的卷发,姣好的容貌,性感的身材,它们向我鼻孔里吹进一股发霉老旧的味道。架上的书看我的眼神带点儿鄙视,地板上的尘土似乎还不想醒来,墙角有一片脱落的白灰似乎在提示我的懒惰,客厅的沙发上还躺着两把折叠的纸扇,它们似乎对我的冷漠感到不可思议。晾衣架上搭着的一块儿浴巾无精打采的,床上叠好的被褥被我用床单罩住,它们也膨胀起来,还有厨房里的厨具也对我不屑一顾……
原谅我,原谅我!今天我会给你们微笑和阳光。我对它们说。我把窗户全部打开,让空气在各个房间循坏流通。我从杂物室找过来一把笤帚,它看上去衰老而丑陋,我在院子里的墙上啪啪地拍打了几下,又拿一把不用的鞋刷刷它的身体,我不过是稍微让它运动了一下,这把笤帚就和我亲热地互动起来,它在我手里驯服能干,院落,客厅,卧室,厨房,我和它搭档完美和谐,我们彻底地完成了一次大清扫。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发黄发黑的脸颊慢慢渗出来。
我决定歇一会儿再接着整理。我去厨房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庭院中。阳光把半个院子搂在怀里,我在阳光的怀抱中看着头顶那棵笔直挺拔的柿子树和旁边的葡萄藤。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一个民政局办公室主任,跟着四任局长干过,如果不是当年太顾家失去了学历提升的资本,按父亲的能力早就当上局长了。父亲为了伯父伯母的面子让我嫁给了朱蓝。父亲郑重其事地把结婚证送给我们时说了一句话:“好好过日子,勤俭持家。”勤俭持家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我在婆家经历的几乎全是苦辣咸,当我认为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当我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当我以为儿女成家我们可以享受生活时,我和朱蓝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那一年,我早搏得厉害,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费心费力费钱苦苦打拼的家。长期独守空房的我不甘心就这样走完我的后半生,我把我的遭遇告诉我信任的朋友,朋友替我不值,她为我介绍了老贾。我和老贾都明白半路夫妻不容易相处,我们谁都不提领结婚证的想法。老贾的儿女们喜欢接纳经济独立的我。我对老贾说:“我不花你的钱,但是你允许我去看我的孩子,允许我在我的老家居住。”老贾说不出什么来,他的儿女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贾爱吸烟爱喝酒,爱吸烟爱喝酒的老贾舍不得为我花钱。舍不得为我花钱也好,我可以像一只燕子一样从这个家飞到那个家,又从那个家飞到这个家。时间长了,老贾也对我不满意。她希望我像一个普通的乡下女人一样花着他的钱哄着他陪着他给他洗衣做饭收拾家务。
他凭什么?钱不让我花,好听话不会说,说得赤裸裸就是生理上的那点儿需求。看看,这就是我,才从老贾家里出来就滋生了这种想法。我有时候自己都整不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说不明白也明白,就是两头儿混,一手经营的家不离开,自己的孩子也要管,和老贾就像候鸟一样,冬天飞过去,夏天飞回来。
我又想到了朱蓝,现在我把他当作亲人一样看待。关于朱蓝,我早就没疼痛感了,朱蓝那种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我应该和朱蓝调换一下性别就好了,我时常这样想。昨晚和朱蓝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任性脾气就爆发了。
四
我想到了朱蓝的堂嫂,堂嫂和我关系最好,走到离婚这一步,堂嫂也是支持的。上午,我发信息给堂嫂:在城里还是老家?堂嫂秒回:在城里,你在哪儿。“也在城里。”我说。“过来吃饭吧,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堂嫂说。你等着,我收拾完就过去。我把北方的家很快就整理好了,带上礼品去朱蓝堂嫂家。
和朱蓝离婚搬出来后就不再参加他们家的婚丧嫁娶了,这是第一次见到堂嫂。堂嫂说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我的喜怒哀乐是挂在脸上上,从来不会伪装。
堂嫂对我的现状除了唏嘘感慨安慰支持外,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中午十二点给我给老贾打电话:“午饭还有吗?”“有,回来吧,剩饭。”早上从老贾家里跑到我北边的家,现在又要回去去老贾家吃午饭,我这一上午折腾得自己都无语了。匆匆吃完午饭,我准备躺床上午休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脱鞋,手机里的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老贾显然不高兴,他说:“礼拜天你也能不能安安静静陪着我好好呆一天。”我说:“不能,你睡吧,我要回我那边的家去收被子。”老贾翻了一下身说:“去吧,下午四五点我们在俊生家小区门口集合。”我嗯了一声,骑上电动车又飞回我早上想了很多心事的家。
五
下午,我像一只燕子飞回了北边的家。我睡着了,我和小学同学乔景英在一个大广场上相遇了。一个跳探戈舞的男人向我们走过来。那个看不清容貌的男人有着绅士般的风度。很绅士的男人突然间攥紧乔景英的手。那男人的目光是那么狰狞,他阴笑着对景英说,我找了你许多年,这次你休想逃脱。看到这个情景,我吓得不敢说话,趁着那个男人鞭打景英的时候我逃跑了,藏进了万千人群中的我还是被那个男人找到了。
“摘掉眼镜我也认识你,抬起头。”我的心被一个拿刀的屠夫掏了出来。那个男人捧着我的心,那一声笑阴冷恶毒:“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无心的我什么也不害怕了,我抬起高傲的头颅对那男人说:横竖是死,不如死得壮烈些。我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振臂高呼:“同胞们,与其我们苟且偷生,不如起来反抗,我们死得要有意义。”正当我慷慨激昂时,手机铃声响了。
我想起了男人的舞步,一二三四,对,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抬腿踢脚,我反复做这几个熟悉的动作……闺蜜刘伟说我是一个奇葩的女人。别人睡觉做梦是神经衰弱,到你这里反倒是幸福美满。我做过无数奇妙无比的梦境,比如一抬头,天上的云就会变作琼楼玉宇亭台楼榭花鸟虫鱼,再比如我在大海里遨游在天上飞行。
六
傍晚,老贾电话催我快点儿出门。我停止舞步开始换衣服。小蓝色西服上衣,一条蓝色牛仔裤,方口皮鞋,脸上稍微修饰了一下,我对自己这身打扮还是很满意的。刚走出去,就碰到邻居老方用疑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老方知道我离婚了吗?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儿那个?管他呢?老方和妹妹是同事,我离不离婚与人家何干?我仰起头,我的长发在午后的阳光下金黄金黄的,我的心情也随着阳光一起明朗。
县城实在是太小,一出门就是熟人,在路口拐角处,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循着声音我看到了朱蓝的姐夫开着车,他姐姐探出头来问要不要拉我回乡下。不用,我说。朱蓝的姐姐肯定会告诉朱蓝在城里看见我了。那又如何?他姐姐也知道我和老贾的事。哎呀,我惊叫了一下。我的左脚踩到了右脚上。“你呀,就是心事太多,走个路也会绊脚,啥时候改掉风风火火的毛病就好了,你是最让家人不放心的,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的风风火火都是被母亲说出来的,母亲打小就这样说我。
俊生家小区门口是一个小广场,广场四周樱花将大人小孩儿吸引过来。我是个伪文艺女人,对于古诗词没有多少兴致,有时候假装斯文一下也不过百度中搜索。比如“樱花永巷垂杨岸”上一句是什么,我就不知道。我想在樱花树下想假装抒情一下时,被一个声音惊得差点儿绊倒。一个黑黑的圆脸大眼睛的个子只有一米六五的男人冲我走过来。那个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将光秃秃的头顶遮住,我一把揪下那顶帽子。“老贾,你能不能不戴帽子,这样看起来你更老。”别闹,老贾又从我手里夺过帽子扣在秃顶上。
走吧,俊生一定等急了,老贾说。俊生家就住在一号楼一单元一门。老贾敲了两下门,俊生系着围裙出来了。开门的刹那,厨房里的香味窜进我的鼻子里,使劲儿吸了一口,连连夸赞,好香,好香。老贾说,人家俊生今天可是专门为我们同学炖的松花江的大鱼还有鄂尔多斯的羊肉呢。
炖好了,你们尝尝。俊生擦了一下手,长期在政府上班的俊生白皙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圆滑狡黠的大眼睛,俊朗的外表老贾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说俊生比老贾年龄大,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尝尝,尝尝。俊生很热情地说。老贾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儿羊肉就吃。
咚咚咚,有人敲门,俊生去开。老贾和俊生的女同学何香琴,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的体恤,齐耳短发显得精神干练。她不如我洋气,我偷偷一笑。她手里提着两个装着草莓和小西红柿的袋子。俊生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何香芹说,也就是两个下酒的素菜。我这才想起来老贾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瓶酒。老贾和俊生的同学们陆续来了,都没有空手。
我和何香琴把案板收拾好,一个揉面擀饺子皮,一个包饺子。我和何香琴是第二次见面,彼此不陌生,厨房里的两个女人自顾说着悄悄话。何香琴向我谈起了老贾和月华的感情纠葛。那一年,老贾的老婆得了癌症死去不久,这帮同学们就撺掇老贾和丧偶的女同学月华一起生活。老贾搬到了月华家。月华的儿子女儿结婚时,老贾很慷慨大方地掏了几万块钱,再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月华就不让老贾去她家住了。何香琴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是一百个不舒服。何香琴接着说,后来老贾又找了一个漂亮的小女人,小女人为老贾端茶倒水洗脚,老贾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生活。“我也知道这事,老贾甭想让我为他洗脚,我又不花他的钱。”我看着香芹用手一挤,一个造型优美的饺子就出来了。
“老贾和小女人享受了一段恩爱之后,有一天大半夜,老贾的儿子和媳妇提前没有打招呼从市里开车回来了。回来的媳妇在老贾的窗户前敲玻璃,让女人赶紧滚,被激怒的老贾从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就要和儿子拼命。后来老贾的睡眠成了大问题。再后来儿女们同意他再找一个伴儿,只要他高兴。”何香琴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把饺子全部包完了。“我记得老贾和我说过这事,他说就为月华家花了几千块钱。”想着自己为老贾家置办的物品再想想老贾口口声声赌咒发誓说的话,我的心凉了。
我拿眼瞪一下老贾,眼里全是恨意。老贾不明白我的心思,还可劲儿催我坐下来坐下来,我告诉老贾:热,出去透透气。
七
小区门口有一排长椅,坐在樱花树下,淡淡的香气被夜色吞进肚子里了。我打电话给刘伟,我说老贾对我不是真情,我想要当着他同学的面骂老贾。刘伟说,不可,不可,千万不要在老贾同学面前揭短。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替我说话?我对刘伟喊。“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合适,多少人说过你们不合适,你说老贾人实在,你说你不图老贾的钱,怎么现在又因为老贾舍不得给你花钱又生气了?”你不懂,你不懂,我除了对刘伟说这三个字,也是无语了。
老贾打了五个电话催我回去。来到俊生家,圆桌前又多了一个女人,她叫赵菊,也是老贾他们同学。赵菊打扮得很精致很时尚,米黄色的风衣加上一条黑色打底裤让她一米七多的身材显得高雅,那气质那肤色那会说话的眼睛让我有些嫉妒了。我比赵菊年轻,但是却没有她傲人的身高与秀美的脸庞。“举杯吧,感谢俊生家的鱼,祝贺俊生科目一通过。”赵菊站起来说。我也不情愿站起来。男人们开始一圈一圈轮着劝酒。
喝吧,喝酒了就可以口无遮拦了,我接受男人们的敬酒。我的话多起来了,我说情人节让老贾发红包,老贾说凭什么给你发红包,我说在老贾家吃晚饭,简单到连一碟青菜都不炒,我说老贾舍不得给我买衣服,我还说老贾从来不会哄我,我还说什么了?我觉得我说的不过分,我说的实事求是。老贾的同学们也说我说话不过分。他们给老贾支招,让老贾给我买两身上档次好看的衣服。他们都被我的情绪带进去了,开始围攻老贾。
老贾让我喝完杯子里的酒,我说,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让我喝我就喝吗?老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老贾的一位同学拿着自己的手机对我说:“你来朗诵一首诗歌吧,要不你来吟诗一首?”不会,我不会。我哪有心情朗诵诗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改日我们再相聚吧。老贾一个同学大约看出了我是有意在这些同学面前数落老贾的。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我也站起身来对老贾说,对不起,我话说得重了。老贾黑着脸不吭声。小区分口道别时,我当着老贾同学的面抚摸着老贾的脸说:“对不起,别生气了。”老贾黑着脸不说话。
“今晚我去那个家睡。”我对老贾说。“随你。”老贾冷哼一声。
目送着老贾步行往回走远的身影,我问俊生: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很过分?不过分啊,你说的都是事实。俊生说。但是老贾生气了。我也看出来了。管他呢,他在我们这帮同学面前就是有点儿小气抠门。俊生说。
十点多的小县城依然灯火通明,吃着烤串的男人们喝着啤酒吹着大话喋喋不休。
八
回到家后我给老贾打电话:“到家了吗?”我问。“你刚才喝多了吗?你知道你在俊生家都说了什么话了吗?我觉得咱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老贾说。
“我什么时候去拿我的东西?”气死我了,这话轮到你老贾先说。
“什么时候都可以。”老贾说。
“好,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我把门哐当一锁骑上电动车就走了。
“开门,开门。”我随老贾走进卧室。
老贾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书桌前,看看书桌衣架还有那一幅装裱的字画,都是我掏钱的,你老贾凭什么先说不合适?
塞塞塞,袋子塞满了,行李箱装满了。
“还有你的浴巾。”老贾提醒我。嗖的一下浴巾被我从衣架上拽下来扔进盛放鞋子的袋子里。
让我再抱抱你,我想作秀。我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老贾还是木呆呆着不动。我想挤几滴眼泪,挤不出来。
我把所有的衣物带走了。应该先说不合适的是我而不是老贾。老贾凭什么先说出那句话?凭什么?我心里还是不平衡。
“有的人走着走着心越来越近,有的人走着走着心就远了,曾经,想和你白头偕老,现在,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关于真心真情真爱,我们究竟付出了多少?半路夫妻无论如何恩爱,比不上原配,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血脉延伸。我在伤害你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看着你毫不挽留我甚至还提醒我应该拿走我的东西时,我知道你已经决绝得想快刀斩乱麻。好吧,好吧,成全你。其实你早就想分手,只不过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时间不早不晚,成全你也是成全自己。不想你是假的,不爱你也是假的。假装坚强的转身,感谢你给予我做女人的爱,感谢你慈祥的老母亲,感谢你家儿女对我的尊重。我喜欢用文字来表达我的心情,仅此而已。我可以用文字来疗伤,你喜欢用烟酒来解愁。请你转告你的发小,昨晚的鱼很好吃,我们的分与离与他无关,让他别内疚。也感谢你那帮同学们,我知道你不是不肯为我花钱,你现在只是力不从心。我明白人在辉煌时可以指手画脚,落魄时的无奈。如果你能接受我,我不在乎贫穷和富有,我爱你的人你的心你的身体。如果你不爱我了,我不会恨你。人生从来都是缺憾,感谢你的陪伴!”其实我把这段话发给老贾是希望他会向我道歉,用好听话哄哄我。
九
老贾就是老贾,打死也不会说好听话。老贾的同学已经替我向老贾道歉了,已经求着我搬到老贾家里去住。老贾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愤愤不平地说,我付出真心,你是怎么对待我的?老贾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说,你能不能说几句好听话?他说,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无语。情商这个词语无关年龄大小。一个不会说好听话,一个不舍得为我花钱的男人我有必要再留恋吗?母亲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太强势,你越不花他的钱,他越拿你不当一回事。从我和老贾相处的这两年来看,的确如此。
强势了三十多年的我半路会为他改变吗?他也是那种要面子的男人,他需要一个女人哄着为他端茶倒水然后再花着他的钱对他甜言蜜语,我和他注定不是一类人。他除了吸烟喝酒没有别的爱好,我除了身体上对他有点儿舍不得,其他还真的找不到。
我和老贾的矛盾看似不经意,其实平时早就埋下了伏笔。刘伟是信佛之人,她说:“佛告舍利服;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半路夫妻并不只是考虑生理需求,当男女之间走到左手牵右手的时候,你会觉得三观一致是多么重要,如果你们不能做到相互理解与宽容,劝你趁早放弃。
不会宽容他人,又怎能得到他人的宽容?如果不肯原谅别人,就是不给自己留有余地,这些话我都懂。劝说别人的时候都口吐莲花,遇到自己却无法释怀!
我又站在小园里的桃树下,我把那些凋落的桃花一片一片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洒在银杏树下的水缸里。枯萎的桃花如同那些浮在水面上的柳絮,轻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