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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夜长秋夜短

作者:西部井水   发表于:
浏览:43次    字数:3838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90篇,  月稿:0

  秋天的夜晚,若要下点雨,就更像秋天的夜晚。就按我说的,掌灯之后,确实下了点雨。窗外开始黑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不同的物体上,比如铝合金的栅栏门上、树叶上、水地面上,发出不同的声响,再经过黑夜的寂静加以衬托,似乎是不同的人对秋天所持有的明晰而不同的态度。作为一个门卫,我正在这个秋夜听和我一起值夜班的老冀讲故事。

  十点以后,几乎没有什么人进入单位的大门,电动栅栏门就合上了。我和五十多岁的老冀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着夜更深,等着夜晚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不发生任何意外的事情。他开始抽烟,烟雾在屋里缭绕起来。越来越稠密,稠密到有点无聊,无聊到老冀开始了另一种风格:讲一些鬼故事。其实,也不见得是人们认为的那样,是离奇的聊斋故事。我觉得他总是在讲活着的人或者活着的鬼。

  第一个,妇女的故事。

  这是秋天的连阴雨。稍微有点冷,我们都穿了一件夹衣。老冀的故事就地取材,就从夹克衣服上讲起——我们村里的一个妇女最近捡了一件衣服。老冀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一开始还没有提起兴趣,只说,哦,是吗?他说,那妇女四十多快五十了,有两个孩子在上学,一个上大学,一个上职校。丈夫去世早,她很辛苦,整天在外头打零工挣钱补贴家用。

  老冀的这个故事让我觉得有一种亲近感,因为我也是供两个孩子上学的人,我也勤劳,像那个妇女一样,只是我这个门卫室签合同的,算不得打零工,收入稳定一点。

  有一天,她和一个工友在高速路边除草,看到路边的一棵树上挂了一件衣服。老冀说着,用眼睛瞅瞅我的上衣,一件有着四个口袋的米黄色夹克。他说,就像你这件衣服。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服的口袋里,摸了摸。其实不摸也可以,我的口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老冀一边抽着烟,一边继续说,这个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和那妇女一起干活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的,把她叫另一个妇女吧。另外一个妇女从树上取下衣服,手捏在衣领的地方说,不知道谁把衣服挂在这,好像口袋里有东西,还有点沉。那妇女说,肯定衣服的主人就在附近,比如蹲在咱们跟前的草丛里拉大便,真的有点屎臭味,或者在附近抓鸟或者乘凉,或者谈恋爱,不要动人家衣服吧,小心人家说咱们偷东西。另外一个妇女是老实人,就把衣服挂回原处。两个人继续沿着路边除草,野蒿、爬地草、灰灰菜什么的,都是野草,再不说关于衣服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天晚上奇怪了,那妇女却在那个挂衣服的地方被汽车撞死了。那妇女明明回家了,为什么又出现在公路边?于是,就有一些说法不胫而走,说那妇女有心计,用那一套不要动人家物件的假话骗了另外一个妇女,回去之后,又折返回来取那件衣服,因为她觉得那衣服里有很多钱。后来的事实证明,那衣服里确实有好多钱,不过全都是冥币。关于冥币这些说法,并未得到官方的证实,但车祸是确实的,司机负主要责任也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这故事因为后面被老冀打了七折,不算离奇和骇人,但是因为其中提到那件衣服和我的衣服有点相似,我感觉很不自在,要命的是我这衣服也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有人送给我的,而且送我衣服的那个人,打扫卫生的老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说,外面雨好像越来越大了,你是知道的,我这衣服是老尹送给我的。讲个别的吧。

  第二个,老尹的故事。老冀说,既然你说到老尹咱就说说老尹吧。老尹送你衣裳的那时候,春风得意,因为拆迁分了房子,分了钱,算是个暴发户了。但是,他觉得钱再多也是有限的,难免坐吃山空。而自己现在身体还可以,挣点钱补贴一下,确实是必要的,所以还是出来打工。

  关于老尹的故事,老冀不讲我也是知道的。老尹每天都要从门口进出两次,与老冀和我都是很熟悉的。给我衣服的时候,大约是他的儿子拿了拆迁补偿的钱去投资做生意的时候,当时确实是一个很看好多投资,聪明人才会做这个。那时候,老尹也是很高兴,时常满面春分。虽然一开始他不同意儿子的做法,简直是胡搞和冒险,卖了拆迁分的三套房子中的两套和分的几十万现金元去投资做养殖业。但是,儿子很固执,说是老尹是太保守,守着死钱没有用,这笔投资成功了,资本要翻几番。

  老尹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儿子承包了水塘养养鱼养王八,还买了小车,所有的钱都投资进去了,还借了一些外债。不过,前景很好,就等着一年之后卖水产回款赚钱。那时候,老尹送给我一件夹克,说,我穿着有点不合身,你拿去穿吧,看你一天舍不得买衣服。这衣服,七成新,我很喜欢这样式,每年秋天和春天都拿出穿几天,现在还是六成半新。

  可是,老尹儿子的水产养殖因为干旱高温和技术不过关,鱼和鳖大量死亡,最后成了臭水塘。所有投资都打了水漂。儿子还因此破罐子破摔,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还被债主追债。老尹呢,从原来乐呵呵地挣钱补贴家用成了愁迷苦脸地挣钱替儿子还债。吃饭比以前更节俭了,中午不敢到职工食堂打饭,自带馒头咸菜,然后就在单位他负责的卫生区里的排椅上躺一会,算是午休。有一天,突然晕倒在地,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老尹的故事不是鬼故事。但是,老冀往里边加了一些鬼元素。

  老冀讲老尹,我听得没有什么趣味,反而尿意十足。我说,你先讲着,我去尿一泡。老冀笑着说,你去尿尿,我给鬼讲啊!等我从东二楼的卫生间出来时,老冀一反不紧不慢满不在乎的神态,一把拉住我,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刚看见谁了?我说,不会是你们村里的那妇女吧?老冀说,方向对头。我看见老尹了!

  我知道是老冀觉得刚才讲的故事里没有鬼,故意讲出这么一个情节,以增加讲故事的感染力,以获得听众的好评。我说,你详细讲来,不要漏破绽。老冀说,绝对天衣无缝。你刚走,就有人敲栅栏门,我一看是老尹。我忘了他已近死了,只是觉得他面容比以前更黑,更憔悴了。我问他,你半夜来干什么?离上班还早着呢?老尹说,我病了几天,没来上班,估计卫生区的树叶落了厚厚一层。要是被领导看见,我的饭碗就丢了。所以,我趁着天黑来都打扫了吧。我看他说得在理,就放他进去了。

  我笑着说,你现编现说,算半个天才。老冀听了有点不高兴了,说,哪里是我编的,是真的啊,你要不信,看看你的夹克还在吗?我心说,这么幼稚的老冀,我今天才发现。但是,我马上就明白了,事情有些蹊跷。我本来穿在身上的衣服,竟然不翼而飞。也许是脱在值班室,让老冀趁机藏起来了,于是才有老冀的这么一段鬼故事。我在值班室到处找,就是没见我的夹克衫。

  老冀看着我到处翻找,得意地说,找不到吧?除非你去找老尹要。我说,那你的意思是你把这衣服还给老尹了?老冀说,我本来没有还他的意思,可是,我看见他只穿着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的T恤,而且全身水淋淋的,不住地发抖,就顺手把那件他送给你的夹克给他了,说快穿上吧,不要感冒了,咱们打工的人,一定是不能生病的,得健康得像铁人一样才行。

  你相信老冀的故事吗?反正我不信。他肯定是贪心我这件衣服,给藏起了。我记得当初老尹送我衣服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一脸的不自然,一脸的不高兴。老冀其实家里经济状况最差的一个人。老婆是中风半身不遂,行动不便多年了。儿子智力有问题,至今没有成家,一直在啃老。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也不大来往。老冀家里的开资,都靠老冀那一点儿工资。他大半是把我的夹克要给他的儿子穿。算了,算了,给他吧,老冀和儿子都是可怜人。况且,这衣服毕竟不是我的。

  第三个,老冀的故事。讲完这个两个故事,也是后半夜了。我有点瞌睡了,想倒在床上睡一会。我刚睡着,就被老冀叫醒了。他说,我有点心神不宁,想回家看看,怕家里出什么事。我揉揉眼睛说,你走吧,我盯着,没事的,领导也不会来查岗,下这么大的雨。

  老冀说完,急匆匆地走了。我还特意留神了一下,看他有那没有拿着什么提包或者黑色垃圾袋什么的,如果有,其中一定有我的夹克衫。但是,他空空两手,连雨伞也没有打,就消失在窗外的夜幕里。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老冀回来了,显得精神萎靡,心事重重,像霜打了一般。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件衣服。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夹克衫?老冀果然从黑色袋子中拿出一件衣服来,也是一件夹克衫,但是不是我的,颜色不一样。

  他说,这是我儿子的衣服,你穿着吧,这秋天的夜晚怪冷的,别把你感冒了。都怪我私自做主把衣服还给老尹了。我说,你到现在还认为老尹来单位的事情是真的?你这故事真的是真真假假,真假不分。老冀有点不高兴地说,我没有编故事,一切都是真的。我还想给你说,我不能再上班了,要辞职了,今晚是咱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值夜班了。

  我相信这话可能是真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辞职呢?家里出事了!老冀说。我问,出什么事了?老冀说,唉,不瞒你说,死人了!我惊讶地问,谁死了?老冀淡淡地说,我死了!我一回家就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我明晚咋还能上班呢?虽然我还想上班,挣钱养活老婆和儿子。说完,老冀忍不住掩面而泣。

  我相信老冀这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导致语无伦次,大概就是在我上厕所尿尿的那一会儿。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冷静一会儿,我给倒点儿热水,喝点平复一下心情,咱们这些人,谁都不容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开些,要加持下去,要硬撑下去,才能有明天。老冀接过我递给他的水放在一边,然后擦擦眼泪说,谢谢你理解,你也多保重,身体要紧。我走了!再见。老冀起身走了。我送他到门外,他挥挥手,消失在浓密的雨幕和夜幕中。

  第二天早上七点交接班的时候,我给来接班的同事说了昨夜老冀昨夜的异常情况。他们说,难道你不知道?老冀昨夜去世了。我吃惊地问,因什么去世的?同事说,劳累过度,突发脑出血。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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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长秋 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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